直到晨光破晓，暮色消融，雨宫和明里才慢悠悠从树洞里钻出来，趁着两班仆人换班的时候偷偷溜回房里。不知道为何，见新的一天来临，雨宫只觉得胸口阵阵闷痛。好像有什么要发生了，有什么可怕的事情要来临了。

回到房里时，雨宫左思右想，究竟是什么事情让人觉得如此难受。她抱着双膝坐在床上，大睁着双眼，看着自己颤抖的双脚。周围的空气好像凝固了一样，呼吸滞涩，头脑中一片空白。到底怎么了。无数零碎的画面如气泡纷纷浮上水面般，一股脑涌进雨宫的脑海中。被砍断左腿，遭到侵犯的女人。被四名白衣女子带领着，乘着升降梯被黑暗吞没的女人。以及，将半只蝴蝶样子的吊坠交给自己的女人。纷飞错乱的场景冲击着她的内心，灵魂将永远被困在深渊之中，翻腾的黑暗从四面八方，铺天盖地一般涌来。雨宫闭上眼睛，发出痛苦的嘶吼声。别过来！别过来！

“姐姐！姐姐你怎么了？”明里那有些慌张的声音伴随着温暖的怀抱，稍稍驱散了汹涌澎湃的黑暗。雨宫睁着眼睛，泪水止不住地落下，在明里怀中颤抖不已。

“不要去……不要去那里！我不要到那里去！”雨宫侧过身，将脸贴在明里胸前，双手抱着明里的脖子哭喊着。

“没关系的，姐姐，我们哪里都不去。”后脑被明里轻轻抚摸着，温暖的手轻轻拍着自己的后背。雨宫一边呜咽，一边紧紧抓着明里背上的衣服，仿佛稍一松手，就会和身前的少女永远分别一样。“我们不是约好了吗？要一直在一起的。”雨宫感到明里扶着自己的双肩，将自己的脸抬起来。额头上传来温热的触感，鼻尖相抵的时候好像要融化了一样。“姐姐去哪里，我就也一起去哪里。”那声音仿佛一泓温暖的泉水，将身心都浸润了。明里的双手贴上自己的脸颊，温柔地抚摸着两侧的泪痕。

在明里的抚慰下，雨宫终于平静了下来。就在她刚刚想到什么的时候，门被突然拉开了。那名戴着面具的白衣男子跪在门前，如机械般不含感情地说道：“今天夜里就要举行镇灵仪式了，请深红小姐待在房间里不要出去。”说完话后，他就离开了。

原来，原来害怕的是这个东西。雨宫抱着明里，恨不得将她按入自己的体内。“明里，我，我就要去那个深渊了。”她喃喃道，“这是梦吧……这不是真的，这一定是梦。我和明里明明还要……”

“没错……这是梦哦，姐姐。姐姐只要睡一会，等一觉醒来，就没事了。”明里的声音变得空灵飘渺，仿佛烟雾环绕在头顶上空。雨宫的意识渐渐模糊，只感觉身体不停地下沉，黑暗重重地压了上来，“啪”的一声轻响之后，整个世界仿佛都不见了。

“明里！”雨宫猛然坐起来，四周是白色的墙壁，床边的窗前摆着一张木头书桌，上面有两本笔记本和一张宣纸。她大口喘着气，思考突然陷入停滞。这里是哪里……我怎么了？她感到胸前有一股凉意传来，低头一看，半只蝴蝶样子的吊坠竟挂在脖子上，稳稳贴在自己胸前。

姐姐只要睡一会……明里的声音柔和得犹如不可触碰的月光，轻轻地洒落在雨宫的心头。那温柔的手臂自背后轻轻环抱过来，稍稍，有一些用力。雨宫颤抖着抬起手向明里的手臂抓去，等指尖触及那片衣袖的时候，却发现所碰之处空无一物。明里……她在心中不停地大喊明里的名字，身体毫无迟疑地翻身下床，拿出背包中的手电筒，穿鞋出门。那个外表美丽，内心温柔，像是完美无暇的人偶一般的少女，仿佛正站在远处以一种落寞的神情望着自己。雨宫冲出旅店，不顾沉沉暮色的阻隔。她的眼中只有那个身着白色和服的黑发少女模糊的身影。

等等我，明里！雨宫一生中从未如此奋力奔跑过。在漆黑的夜里追逐着彼端的幻影，将周边的住宅与树木一一甩在身后。如果那是梦的话。和明里两手相握行走在漆黑的地下，和明里互相拥抱地睡在狭窄的床上，和明里双眼相望，在对方的眼眸中看到自己的脸庞。诸多记忆化作海潮，驱使着雨宫往上彬邸的方向跑去。如果那是梦的话……泪水不知不觉间已然飞成雨线，雨宫伸手握住胸前的吊坠，一阵暖流沿着掌心徐徐流到胸前，破碎的记忆也纷纷组合起来。

因为需要巫女，所以我让明里出去了。巫女会死，这种事情让我去做就行了。在漆黑的房子里，明里缓缓地将门打开，她的身影消失在刺眼的光芒中。

作为巫女的我，再也没看到过父亲的脸，那张面具所描绘的图案，就是他对我的情感吧。仿佛会持续到永远，在看不到阳光的房间里所接受的修行，所承受的痛苦和屈辱。这些都是作为巫女所要承受的。

每次修行结束见到明里，眼泪总会忍不住地落下来。想要紧紧抱着她，永远不要放开。和明里在一起的日子又少了一天了，比起这个，修行什么的根本不值一提。

虽然她一直掩藏着，但是明里偶尔也会露出悲伤的表情来。看到她那样痛苦的样子，我的心就像是被砍成无数片一样。明里一直偷偷谋划着什么，我一直在看着。明明是绝对无法遵守的约定，却还是许诺要一直在一起。双子本为一人……如果我死后能和明日合二为一的话，那该多好。

深红的心声寄托在吊坠之中，尽数传入雨宫的脑海。默默承受痛苦，在绝望中徒劳地想要抓住流逝的时光，看着从指尖逃逸的沙砾而悲痛流泪的少女在自己的心中悲鸣。

仪式要开始了，我也会像历代的巫女那样，为了月上村，为了明里……

剧烈的情绪仿佛一把重锤冲击着雨宫的灵魂，深红的记忆中突然爆发出了无边无际的绝望和痛苦。在黑夜里，于上彬邸大门外苏醒的深红跪在一个堆满衣物的储物箱旁，远眺着后宅与塔楼之间那道由火把组成的长桥。她清晰的感受到那个维持着自己全部世界的，独一无二的灵魂正伪装成自己的样子往祭祀之地前进。深红呼喊着明里的名字，将肺里最后一丝空气都用尽，她捶打着上彬邸锁死的大门，清楚地感受到了那根水晶丝线的断裂，在明里的灵魂坠入深渊之际，深红的心也彻底死去了。

雨宫跪倒在上彬邸外的泥地上，右手紧紧握着吊坠，不住地哭泣。为什么深红的吊坠会被麻生小姐的祖父捡到，为什么会交到自己的手里。随着自有记忆开始，那些和明里朝夕相处的时光如纸鸢般乘风归反，深红死前的场景也如烙印一般死死印在自己脑海之中。没有明里在的世界，那一定是地狱。雨宫嚎啕大哭着，深红的记忆和自己融为一体。为什么会来到月上村，为什么会梦到修行，为什么会梦到明里。一切的答案仿佛都明晰了起来。她嘶喊着明里的名字，直到精疲力竭，再也哭不出声音。

前方影影绰绰的森林就像是散发着阴冷气息的幕布，幽幽月光沿着上彬邸的围墙洒落下来。雨宫吃力地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双膝上沾染的泥土，咬牙看着眼前那阴暗深沉的大门。两名民俗学家消失在了这栋大宅里，黑泽家的女儿亦是消失于此。这栋房子就像是会吃人的怪物，半张着大嘴等待着下一个愚昧之人走入。明里的灵魂，一定还在深渊之中。无论如何也得赶去救她。雨宫深深吸了口气，打开手电筒，踏过上彬邸那漆黑的门槛。等着我，明里。如流星般划破天际，雨宫的心中闪过一个念头，如果救不了明里的话，至少和她待在一起。

荒芜一片的前庭里，那颗巨大的枯树依然矗立着。经历了百年的风吹雨打，它依然凝视着这栋笼罩在黑暗下的大宅。杂草的高度依然有一人左右，雨宫绕着树根摸索，终于找到了树洞的入口。如果走这条地道的话，就可以很快去往后院。她凭借着梦中的记忆，打开树洞中央那留有一条细缝的木板。旧时的铁质扶梯在手电筒的照射下反射着冰冷的亮光，上面的铁锈猩红如血。

希望它不要有什么问题，雨宫把手电叼在嘴里，小心地扶着梯子往地下爬去。在双脚踩到实地的时候，她心中忽然产生一种奇妙的幻梦感。这个地方深红是不知道的，就连明里也未必会注意到。如果不是那场真实得过头的梦，自己又怎会发现镇灵仪式的来龙去脉，和上彬家的悲剧命运呢。明里一定，一直在等着我，因为约好了要一直在一起的。雨宫紧握着胸前的吊坠，就着手电筒射出的光束向前走去。

记忆中是一直线行走的，这条甬道并没多少曲折，但用手电筒一照才发现，其中也有很多不知通往何方的分岔，只是恰好都在另一侧罢了。真是运气好，如果不是一边没有岔路，那摸着黑贴墙走根本就是自寻死路。一根沾满泥灰的拉杆出现在视野中，在那前面是一级级通往地上的阶梯。雨宫拉下拉缸，头顶上传来轻微的嗡嗡声，挡住出口的书柜随着机关运作将路让了出来。阴湿的空气从上漏了下来，雨宫拾级而上，手电筒的光扫过祠堂的四面墙壁。灵台上的蜡烛早已烧尽，两侧的书架上积满了灰尘。挂在房梁上的纸鹤一如被冻结在冰块中的鸟儿，在黑暗中一动不动。

离开祠堂后，雨宫走到后院，看到眼前一片破败萧瑟的景象，不免感到阵阵悲伤。昔时的绿草红花仿佛就在自己眼前凋零消逝，化为尘埃。正悲伤间，她感到一只冰冷的手忽然抓住了自己的脚踝，一阵凉意如蛇般盘绕上来。雨宫发出一声惊叫，地上俯着一个身着黑色和服的男人，他满脸愤怒地看着自己，一条醒目的剑伤刻在他喉间。男人张着嘴巴，发出枯叶般的声音。

“深红小姐，为什么要离开……”

“为什么不完成使命……”

“一切都是你害的……”

雨宫正要挣扎，却感觉自己的身体被无数只手拉住，冰冷的触感携带着深沉得犹如海水一样的绝望和愤怒席卷而来，将她重重击倒在地，眼前的无数怨灵如潮水般涌来。黑暗中她看到人们哭喊着四散奔跑，脸上都露出惊恐的表情，男女老少无人例外。有一个男人从主宅中追赶出来，他戴着恶鬼面具，手拿着染血的长刀，冲入人群，将慌乱的人们如羔羊一般屠杀殆尽。

这些灵魂一定是被那个男人杀死后无法离开上彬邸，所以才变成了怨灵。雨宫奋力挣扎着，想要从怨灵们的包围中离开。但死去的人实在太多，积累的怨恨仿佛如山一般死死压在雨宫身上。就在雨宫的意识要被怨灵吞没的时候，一个清脆的声音在脑中响起。“姐姐！”明里！明里的声音像是黑暗中的篝火，如驱赶野兽一般将四周的怨灵稍稍击退。雨宫连滚带爬地脱离包围，两手握着胸前温热的吊坠奋力跑向主宅。

要通往深渊所在的塔楼，必须得从主宅三楼那的拱桥过去才行。后院通往主宅的门大开着，雨宫不敢回头看身后的怨灵，快速跑进主宅，将门紧紧关上。她贴着大门大口喘气，只觉得两腿发软，后背竟已经被汗浸湿了。上彬家死去的那些人们依然不停地责问着深红当年为什么要背弃自己的族人，逃避自己的职责。就算隔着厚重的门，雨宫也依然能清楚地感受到其中的愤怒和不甘。

不能继续在这里停留了，得快点去明里那里才行。她振作精神，抓着手电筒快速往二楼走去。在漆黑的走廊里，浓郁的血腥味扑鼻而来。简直就像屠宰场……手电筒的白光下，漆黑的血迹像是泼墨一般大片大片地沾染在墙壁上，脚下的地板早已变成了漆黑一片，简直是有一条血河在走廊里缓缓流淌。雨宫往前走去，忽地踢到了一个柔软的物体。她低头看去，前方地面不知什么时候横陈了无数尸体，漆黑的血液从他们身下流出，像蛇一样蠕动着朝自己脚下蔓延。这些也是死在上彬邸的人吗。雨宫猛地后退，却感到身后一股腥气悠悠飘来。只觉得脚底下像是踩到水了一样，她回头看去，漆黑的血水沿着楼梯一级级涌上来，无数人影从中爬起，蹒跚着向自己靠近。

“深红小姐……”

“不要逃避巫女的职责……”

“一切都是你的宿命……”

怨灵们的声音回荡在走廊里，不停上涌的血水已经淹没了雨宫的脚踝。冰冷的血液在手电筒的光照下泛着苍白的光，前后都有怨灵在不停地接近，责问自己。雨宫背靠着墙壁，手电筒不停地往左右两侧挥动。怨灵们的情感和记忆纷纷涌入雨宫的大脑。死去的族人们带着愤怒的神情，趟在血水里，仿佛要将上彬深红这位曾经的巫女亲手杀死。雨宫忽然感到一阵恶心，无关生死，仅仅只是从精神层面对这些人感到厌恶。为什么这些人可以理所当然地把所有的责任都归咎到巫女的头上。

怨灵愈发靠近，掀起的阵阵血腥味熏得人头脑发昏。雨宫的左手摸到了一处缝隙，这才想到二楼其实有众多房间，有的房间还两两连通。她当下转身，拉开浸满血污的拉门，才跨进一只脚，却感到后背冰凉一片。身上传来一阵紧束感，一股力量紧紧拉扯着背上的衣服。雨宫双手撑着门框用力挪动身子，双眼紧闭，咬着牙齿，满脑子都是明里的身影。一阵布料撕裂的声音回响在房中，雨宫忽然感觉身体一轻，身后的拉力猛地消失之后，巨大的惯性将她带得一个踉跄，狠狠摔到灰尘满布的榻榻米上。

被粉尘呛得咳嗽了几声后，雨宫忍着眼泪，赶忙爬起身回头将门死死关住。怨灵们噪杂的斥责声和血液汩汩流动的声音渐渐消失了，折扇门如同隔绝了生死两界，把死去的族人们阻隔在了外面。雨宫的心脏剧烈跳动着，她双手抵着脆弱的拉门，弯着腰不停喘息。等到呼吸平稳了一些，雨宫这才感觉到上身清凉一片，原本的外衣早已化作两片破布落到了地上，身上只有一件蓝白相间的内衣遮住胸部。只好这样子前进了……

手电筒的光在房间四处晃动，整个房间的家具摆放得十分整齐，装饰风格也清新典雅，即使盖了一层灰，也能看出房间主人脱俗雅致的品格来。雨宫将手电筒对准了正对房门的书桌，一本饰有白樱图案的日记本静静地躺在上头。日记本散发着一层淡淡的白色光圈，仿佛是主人的思念让它不受时光的侵蚀，依旧保持着当年的样子。

雨宫走到书桌前，轻轻伸出手触碰如夜中萤火般的日记。一股暖流从指尖缓缓传来，直流淌到心底。她翻开日记，扉页上写着一个名字——上彬零华。母亲的日记本……这里是母亲居住的房间吗？雨宫仿佛看到一个身穿黑色和服披着如墨长发的女子静静地替角落里的花卉浇水。“母亲！”雨宫忍不住开口叫道。

零华微微侧过身，露出结满哀愁的侧脸，两眼之中的悲伤仿佛要满溢出来。雨宫在那双深沉的眼眸中看到了年幼的上彬姐妹，那双如樱瓣一般的嘴唇微微翕动后，零华就慢慢地消失在了黑暗之中。零华的悲伤就像是一口看不到底的井，任何抚慰都会被深沉的黑暗所吞没。雨宫的心中升起一股伤感，她强忍着泪水继续翻阅母亲的日记。

“深红和明里继承了我的体质，从出生起就有强大的灵力。我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深红被选为下一任镇灵巫女。我无力改变她的命运，如果没有巫女的话，村子就会毁灭。”深深的哀恸透过指尖传来，上彬零华的绝望与无奈仿佛化为一声叹息，轻轻地回荡在房子里。

“我无法原谅做出这种决定的丈夫，但是历来的传统必须遵守，我决定搬到这里居住。就让我在这里房间里独自结束自己的生命吧。”

“我不敢正视深红的眼睛，害怕我会忍不住带着她逃走。我也不敢看明里，一想到她会失去姐姐，就感到心如刀绞。无论是谁，如果能救救深红……”纸张上有一些被水沾染的痕迹，深色的水渍留存至今，仿佛能看到上彬零华颤抖着落泪的样子。

“我受不了离别的痛苦，从小也没有好好照顾女儿们。她们的父亲又要负责进行巫女的修行。深红和明里虽然有着亲生父母，但竟然只能像孤儿一样，姐妹俩相依为命。我们究竟是做了什么孽？如果那场地震是天神对我们的惩罚，致使生活在此地的人们每二十年就要献祭一名少女，未免也太过残忍了。”

“我看到窗外的草地上有什么东西在闪闪发光，在那里发现了半块镜子，那边沿处的花纹和御神镜的花纹一样。原来这面封印污秽的镜子，已经在地震中破碎了。想要靠找回御神镜来终止镇灵仪式的念头，也破灭了。我把半面镜子放在抽屉里面，就让它永远地留在这里吧。”此时的笔迹已经有些飘忽，仿佛执笔的手没有力气一样。雨宫回想起在深红被选作巫女之后，其母亲没多久就病逝了。这一定是上彬零华在生命最后的时分写下的吧。

“深红，明里。实在是对不起。”在日记的最后一页，横着歪歪扭扭，时断时续的一行大字。雨宫将日记轻轻合上，抱在怀里，上彬零华的思念化为无数影像传入脑中。年幼的深红和明里并肩向前行走，小小的背影渐行渐远。那是在漫无止境的黑暗中，可望而不可及的点点光明。求求你们，转身吧。上彬零华痛苦地哀求着，她呼喊着深红和明里的名字，伸手想触碰到女儿们的衣角，随后雨宫清楚地听到零华摔倒在地的声音。那是黑暗中传来的最后一点声响。

“母亲……”无法控制眼角的泪水，仿佛身上的力气都被抽走了一般。雨宫抱着日记本跪在地上放声痛哭，胸口传来阵阵剧痛，仿佛有一柄巨锤不停地在敲打心脏一样。

零华的思念被读取了之后，日记就如白樱一样逐渐枯萎凋谢，化为碎粉洒落在地上。雨宫深深吸了一口气，将母亲的思念牢牢刻在心中。她按照日记中所提到的，将书桌下的抽屉一个个翻过来，终于发现了半面白银镶边的圆镜。明丽如水的镜面纤尘不然，映照出一副双眼通红的女性面庞。雨宫眨了眨眼，将眼角残余的泪水擦去。唯独这个房间的气氛和外面完全不一样，这半面御神镜一定也有着驱散恶灵的能力。

她将半面镜子揣在怀里，缓缓地拉开房门。外面的走廊里静悄悄的，一点动静也没有。希望不要再出现怨灵了。雨宫暗暗祈祷，踏出房门。她不舍地看了母亲的寝居一眼，随后快速往三楼的方向移动。经过古旧的楼梯，雨宫来到了三楼的走廊上。低沉的歌声缓缓爬来，破开重重的黑暗。身着白衣的少女静静地立在雨宫身前，那双眼中满盈泪花。她并未言语，只是缓缓转过身，消失在了黑暗中，留下孤独的吟唱指引着巫女前行。这是唯一一个没有攻击我的族人。

雨宫将御神镜紧紧抱在怀里，随着歌声缓缓前进。忽然，右侧的一个烛台被扭动了一下，发出沉重的响声。如仓木泠所见的那般，墙壁哀嚎着往两侧缩进，一条长长的拱桥通往前方的塔楼。歌声回荡在夏日的空中，只身一人的祭女依旧如百年前那般履行着自己的职责。雨宫踏上拱桥，仿佛看到无边的黑暗从塔楼处喷涌而出，就像是席卷而来的浪潮，将无数族人吞没。耳畔回响着亡灵的哀嚎声，但复又被空寂的镇魂歌所覆盖。那歌声中透露着哀伤，如一支飘摇的风筝，忽高忽低地往前飞行。

雨宫走入塔楼，感到空气越发浑浊起来。白衣少女的身影出现在前方，她手持火把，走在螺旋向下的阶梯上。另外三名祭女呢？雨宫凝神感知着四周，但这座塔楼内的灵魂处了身前的这位少女之前再无其他。孤单的镇魂歌和微弱的火光引领着雨宫不停往塔楼的底部金发，一旁的墙壁上斜挂着一个穿着和服的女子身影。楼梯的尽头，是一片空旷的平地，在那中央有一个深不见底的洞穴，如同怪物的巨口一般飘出阵阵腥臭。白衣少女站到升降机的启动器旁，向雨宫投来请求的目光。她的两颊挂着如刀刻一般的两道泪痕。雨宫不记得这名少女到底是谁，或许被选为祭女的女孩子也有着与巫女同等痛苦的经历。

终于来到这里了……等着我，明里！雨宫踏上升降机。在回绕着的镇魂歌中，升降机缓缓降下，脚底下的黑暗就像是海水一样灌涌上来。我恐怕是第一个进到深渊的活人吧。怀中的御神镜如黑暗中的一轮明日，辐射着温暖的光热，将侵袭而来的黑暗阻隔在外。不知下落了多久，仿佛是来到了地心一样，升降机停了下来。雨宫踏出一步，仿佛是踩在了泥泞的土地上。她往前走了几步，四周尽是无边无际的黑暗，仿佛整个世界都消失了一样。

“明里！”雨宫一边挪着步子前进，一边呼喊着。在黑暗中，有几个白色光点忽明忽暗。她朝着光点的方向前进，越是往深处走，身体就变得越发灼热，御神境的光芒也稍稍有些黯淡。在这片黑暗里，就连头脑仿佛也要昏沉不清，身上仿佛被无数轻羽骚弄般又热又痒，双腿就像是深陷泥潭难以迈动。

仿佛忍受着深海的重压，雨宫终于看到了一个被黑色触须所包围的身影。难以形容的污浊凝成实体，将少女纯白的灵魂紧紧缠绕，如同汲取着灵魂的养分，两根涌动着黑气的触须深入她的体内。“明里！”雨宫艰难地往前行走，伸手触碰少女低垂着的脸庞。

“姐姐……”少女缓缓抬起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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