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天天地过去了，米浴的病情没有好转，反而进一步恶化了。

医生告诉我，米浴的身体素质虽然在马娘里也算是不差的，但长期的高强度运动导致她的身体留下了不少宿疾——有内在的，也有外在的。如今的重病就像是在水坝上凿开的口子，让她平日一直硬撑着的身子彻底垮掉了，而那些并发症也使治疗进展始终迟滞不前，只能尽可能地拖延病情恶化的速度，但这终究不是办法……

医生在讲这些话的时候，我注意到他的目光曾多次瞥向我。面对他意有所指的目光，我以沉默作答，直视着他的眼睛。米浴的病情总得有一个人承担这责任，那我觉得那个人怎么想都会是我。

当我回到病房时，病房里的电视正在播报新闻。我扭头看向屏幕，看到的却是“无声铃鹿因急病去世”的噩耗。

为什么，偏偏在此时……

主持人还在讲着什么，但我没等他说完，便拔掉了电源。

那天，是我第一次在米浴面前情绪失控。我歇斯底里地把护士叫来，斥责他们为什么要给人看这种不利于病人心理的东西，并不由分说地把她们又赶了出去。

在这一切结束后，我才忙不迭地向米浴道歉。

“没关系的，姐姐大人，咳咳……”她咳嗽着说道。“姐姐大人很担心米浴，米浴是知道的……不过，米浴是很坚强的孩子，不会被吓倒的……”

听到她这话，我欣慰地点了点头。但米浴接下来却又说道：“铃鹿前辈……她留下了那么多精彩的记录，在大家的簇拥下离开了我们，有那么多人为她流下眼泪，她也一定让这些人曾经感受到幸福吧？……米浴，有点羡慕她……”

她这样说着，可我却不知该如何回答她。

在那天之后，房间里的电视便再也没开启过。

转眼间，属于米浴的晚冬和一整个春季，就在病房里度过了。她的身体每况愈下，丝毫没有好转的迹象。不知为何，医生已经有三天没来过病房了，但我每次在过道上遇到他时，他脸上总露出为难的表情，同时回避着我的目光。

他一定想要告诉我什么不好的消息吧。一想到这里，我的心便沉重了起来。

我回头望去，病房里，米浴的父亲正坐在床前，为她削苹果。

我咬紧下唇，转过身去，对医生低声说道：“这里不方便说话……有什么话，我们换个地方说吧。”

“可是……”

“您是想告诉我们米浴病情的事吧？”我打断了医生的话。

“……是。”

“那，请。”我做了个手势，示意医生和我走到了一处远离病房的拐角处。

“有什么事情，您就告诉我吧。”我深吸了一口气，试着让自己的情绪冷静，但呼出这口气的时候，我感觉到自己的身子在发颤，让这声喘息变得像哀叹一般悠长沉重。

“可是……”医生似乎还在犹豫，可我已经没有耐心再和他计较这些。

“我是米浴的训练员，她是我的担当。”我不耐烦地说道。“既然你是和特雷森学园合作的医院的医生，我想你应该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我当然有权了解她的情况。”

“好吧，您说得对……”他叹了口气，似乎终于让步了。“我是应该告诉您真相的。”

“那我们长话短说吧。”我死死地盯着眼前的白大褂，他的表情变得有些胆怯，真不知道他眼中看到的我，究竟露出了怎样的神色。“米浴的病情……怎么样了？”

“很遗憾……我们已经尽力了。”

“……你说‘很遗憾’，是什么意思？”我的心一下子坠入了冰窟。

“米浴小姐的病情原本就已到晚期，错过了最佳的治疗时机，现在，已经……”

“……那，她还能活多久？”我又慢慢地，低低地长出了一口气，问道。

“最多……一个月吧。”

当医生这话说出口时，我感到一阵晕眩，几乎要在他面前倒下，我甚至能透过模糊的视线看到，他要来伸手扶我……

可是，不！我站稳了脚步，先一步伸手扶住了墙，并伸出另一只手阻止了他。“我没事，你不用管我……病情的事儿我会告诉她父母的，你不要去打扰他们了。”

医生没再说什么，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然后转身离去了。

在他离开后，我靠在墙上，身子几乎要无力地滑倒。

一个月……一个月……米浴，只剩下一个月了……

想到这里，我捂住了嘴，眼泪又不争气地涌了出来。

这世上是没有奇迹的……所谓的奇迹，只不过是人们对胜利者牵强附会的粉饰罢了。就像东海帝王那样，她只有赢了才会被人说成是“奇迹复活”，然后呢？又一次骨折的她，“奇迹”在哪里呢？她就那样被观众们抛弃了，从此渺无音讯，也不会再有人记起有马纪念上的“奇迹”。

唯有已经收获了荣光的胜者，才配得上“奇迹”二字来装饰他的伟业。而真正陷入绝望之中的人，他们需要的“奇迹”又在何处？

是啊……世界就是如此。

想到这些，我的心无比沉重。可当我即将握住门把手的时候，我又突然停下了动作。

“该死……差点忘记了。”

我连忙对着手机相机镜头，在脸上挤出了勉强的笑容，然后拧开了房门，走进了病房。

夜幕降临，房间里又剩下了我和米浴。我没有告诉她病情的事儿，但我偷偷告诉了米浴的父母。在经过商议后，我们决定不把米浴转入重症监护，让她平静地度过最后的岁月。于是今天，我代替陪了米浴一周的她的父母，让他们先去休息一天，由我来照看米浴，才使得我现在可以陪着米浴，度过这漫漫长夜。

此时，我看向米浴。米浴此时正支起身子，靠在枕头上，膝上摆着一本书。我记得那是今天来看望她的一位戴眼镜的小个子马娘给她的礼物。米浴告诉我，她叫荒漠英雄，是她的室友，也是她在特雷森结识的第一位朋友。在说这些话的时候，我看到她憔悴的眼中闪出的神采，看得出来她确实很珍视和那位马娘的友谊……可是，我却对此一无所知。若不是米浴提及，我甚至都不知道她有这样一位朋友……这样的我，真的能说自己了解米浴吗？

“对了，米浴……你这是什么书来着？”不想再继续往下想的我，连忙换了个话题。

“啊，这个……”米浴笑着拿起了那本看起来很宽的书。“这是荒漠同学今天送米浴的绘本……里面记录了几个王尔德写的故事。”

“王尔德？”

“嗯，奥斯卡·王尔德，是英国的童话作家。”米浴说道。“姐姐大人如果感兴趣的话，也是可以看的哦。”

我没有回答，只是笑着点了点头。

待米浴入睡后，百无聊赖的我，拿起了那本绘本。书是硬皮的封面，握在手里很结实。插图很精美，但我没有看太多，因为里面的文字夺走了我的眼球——并非是因为故事，而是那些文字：

“因为她歌唱着由死亡完成的爱情，歌唱着在坟墓中也不朽的爱情。”

“那天下午孩子们跑进花园的时候，他们看见巨人躺在那棵树下，已经死了，全身都被白花所覆盖。”

“但他遭受的苦难太深了，他所经历的考验太重了。三年之后，他就去世了。但继位的是一位很坏的国王。”

“这世上的负担太沉重了，是一个人无法背负的。人间的愁苦也太大了，不是一颗心所能承受的。”

“‘再见了，亲爱的王子！’它喃喃说道。“你愿让我再吻一吻你的手吗？”……”

……

我克制着想要把这本书丢掉的冲动，把它轻轻放在了安睡的米浴的床头。

我站起身来，回望窗外。

今夜月光很好，但在我眼里，它是那样的惨白和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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