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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独的罪犯,7

[db:作者] 2025-08-12 10:22 5hhhhh 2130 ℃

6.自现在

一个老人的叙述:“我住在雁铃家的后面,隔着两道围墙,一条石路。我知道雁铃,她是个好人,她丈夫却不是个好人。不用多说,肯定是雁铃受够了她丈夫,热血上头,把她丈夫杀了。她丈夫死后,自己在被人发现真相的恐惧里彻夜难眠,如是几夜,就会自杀。很简单,她丈夫好吃懒做,是个闲人,流氓,没长大的、但余生中只能一直闹别扭的孩子。没人管的孩子是这样的,不懂事的孩子是这样的,闹别扭的、没做好准备的孩子也是这样的。而雁铃呢?雁铃是个好孩子,她是个心智成熟、健康的人,她不该嫁给他,她不该嫁给一个巨婴。她是个好女人,那家伙却不能算是一个男人,说得再难听点,他根本就不该是个人,而是个空有大人模样的、永远长不大也永远不懂事的孩子。雁铃在鸡声响起后就去田里干活,他还躺在床上呼呼大睡;雁铃回来准备烧午饭,打扫院子,他却逃出去,故意躲着雁铃,和他的愧疚心,一点家务活都不干,一点正经事也不做,成天和他的狐朋狗友享受着……堕落。”

“唉,他变成这样其实也是有些缘由的,他妈是个控制狂,个性强势,观念现代化,敢于和她思想落后的婆婆对着干。但我估计她自己家庭里的气氛也不好,小时候留下了心理阴影,长大后就有多疑、气急发疯、无理取闹的毛病。终于,她有一次超出了做人的底线,没预料自己孩子的奶奶那么不经气,急火攻心,心脏病发作了。不小心送走她婆婆的生命后,她毛病变得更多更重了,自己也变得更加无法无天,有一次大发雷霆,对上了自己的公公,还把自己的公公气走,叫他在晚上的时候,一个人走到山沟沟里的、养猪养驴的破烂屋子里去,过他自己的日子。我跟你们说啊,那老人惨是真惨啊。他与我同村,年轻时当过抗战兵,本就是个实诚做事、真心待人的好人,中年时成家立业,声名显赫,儿子结婚时村里镇里有名头又有出息的老人年轻人同来贺喜,只为结个良缘,日后好有个帮助,人之常情,世俗道理,没什么好讲的。谁知那个势利眼的媒婆收了娘家人好处,有意漏说那女人家境,那女人嫁入他们家里后,刚开始还好的,后面不知怎么的就开始发疑心病了,发的很凶,很厉害,闹得家里鸡犬不宁的。她老公和她公公婆婆一开始觉得还没什么,谁知她愈演愈烈,越来越过分,越来越没有个分寸和界限。念着她是自己的儿媳妇和她刚开始的好形象,还有她老公、也就是他们儿子的劝阻,二老就算再失望,再不满意,再觉得没有面子,也都要忍受她的气,任性的气,没教养的气!哎呀,可那老头为什么在和自己儿媳妇敞开心扉说了亮话后,互相闹了一通后,还要跑到破烂屋子里去,且不再回来呢?村里的人还说他的儿媳妇曾亲自去请他回来,但他直言拒绝。如是几次,他的儿媳妇才断了这个念想。关于这件类似谜语的事,我老眼昏花,看不准,还是少说为妙。同为老人,我为他们家的运气感慨。没人知道那个孤零零的老头是怎么死的,没人知道……”

“大家知道他死时是几个星期以后的事情,那时他孙子和他孙子的妈妈怄气,村子里实在找不到倾诉对象才去的……他也不过是个闹别扭的孩子,就是闹别扭闹得实在太久了点,久到自己也烂掉了……唉,真是造孽哟……他妈妈这么造孽,对他又溺爱的很!不提旧事是好,可孽力循环,有什么因就会得什么果,该来的还是要来,这怎么防?防不了啊!于是他也开始造孽,他妈妈怎么对待他奶奶和他爷爷,他就怎么对待他妈妈和他自己……而之后他花光了运气娶到了雁铃,自己呢,是在他妈妈如酒液般醇厚的爱中长大的,一点积攒福分的本事又没有的。雁铃在他这边受够了气,遭够了罪,就算再怎么容忍,再怎么大度,再怎么好,也不可能会原谅他的。何况现在不是以前,时代与时代之间总有隔阂,将来总比现在进步,未来远比过去光明。如果,我是说如果雁铃真忍不了,杀了她男人——为什么我觉得一定是雁铃杀的?凭经验和直觉,我觉得真相就该是这样——按这个假设进行下去,我这么跟你说吧,尽管不大尊重死者,也没什么人情味,但我还是得说,因为其他上了年纪的人可能会特意不讲这些话——如果真要说谁不好,那只会是那个男人不好了。他有罪,雁铃无罪。我不是有意偏袒雁铃那边,而凭良心和公义说话。我了解他们这一家子人的过去,麻烦的过去。可这不是能容许人胡作非为、无恶不作的理由。这一切完全是因为那家伙自己不想负责任,他自己没有要做人的心;他被怀恨在心的妻子杀死,他该!他不值得我们可怜,真的。”

“我再问问你们,你们觉得雁铃是真想杀人吗?难道她自己就不痛苦,不难受吗?人心都是肉长的呀!好歹他们夫妻二人生活了那么多年。唉,真是造孽,一个人因仇恨而死,毁灭他的人也因仇恨而亡。接着——不是我说空话,而是我亲眼目睹过——更多的人走来,不假思索地接受自己的使命,拒不承认自己身份以外的东西,继续重复仇恨,多次争斗,让凶恶的火焰从这一处蔓延到另一处,范围越来越大,人数如蝗灾疯狂……到这时候,在死者这一家中,宿命竟然替他们画成了一个接近完满的圆圈,真不知该说什么好……唉。”

一个女学生的描述:“我……嗯,其实我并不熟悉雁铃姐。我只是从别人那里听说过她的故事,听说过她嫁给了村里一个没本事、没出息的家伙。我妈叫我离他们远点,因为我还不到年龄,我还在上学,我还有书要读,没必要为这些事牵扯进来……我记得,我记得昨天夜里的时候,雁铃家里跑出来一只叼着长条状东西的狗。那是村里著名的野狗,精力旺盛,意志顽强,曾上过樟树偷麻雀的蛋,也曾在森林里与狼搏斗,取得惨痛的胜利。直到今天早上你们来了,把现场封锁起来,把我叫过来做个口供语录的时候我才知道它叼走的究竟是什么东西。我觉得动物不该吃死人的肠子,尤其是一只生病的动物,一条流浪狗,无家可归的狗,你说是不是?你问我狗叼走之后雁铃家里发生了什么?让我想一想,最近学业压力大,计划赶不上变化,校内活动安排紧凑,作业多,时间紧,我脑力不足,还真不能马上就回想起来当时发生了什么……我记得在狗跑走之后,雁铃家里传来了一阵很奇怪的骚动。我试着打开窗帘去看她家那边,但是雾太大了,距离也远,即使有路灯照明,我也不能看清楚那儿究竟发生了什么。如果,我是说如果,在她家里有安装监控器的后,查看一下录像回放就能明白了。如果没有的话,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不知道男人究竟怎么死的。那时候还没到早上,雾气沉沉,光芒被封锁成多层毛线球的形状。我从熟睡中醒来,神智不清地往附着水珠的玻璃窗外探望,除了离我家远远的、雁玲姐屋子的轮廓,再没其他值得注意的东西了。毕竟我只是个学生……”

一个年过四十的村人:“就我个人而言,我看不起死者的男人,也讨厌为那个男人的罪责找借口的人们。我不知道别人是怎么想的,但能猜出来大家的想法和我没有太大差别。他被人杀,被谁杀或者自杀都不大重要。他,嗯,在村镇中是个可有可无的人。世上有他没他都一样。除了他的妻子雁铃。是的,他死后,要说会对谁造成影响,就只有雁铃那一人了。她实实在在是个好人,老实人。在知道她男人死后,我为她感到担忧;在得知雁铃也死了后,我反倒为她松了一口气。雁铃是个好女人,少见,村里人,无论老少都认同这个事实;她男人是个死有余辜的混蛋,绝大多数人也这么认为。不这么想的只会是与那家伙一同混日子、永不疲惫地聚在一起狂欢的闲人,还有跟他走太近的、生了太多私心的、自己这几年也撞上霉运的王叔了。虽然她男人只差我三岁,但是他家里一个儿女都没有,为什么?他有靠自己的本事做事么?没有。他有负丈夫的责任,行人的义务么?没有。为此,雁铃就不容许那家伙的劣种到她的身子里扎根。我们都知道他是个怎样的玩意儿。我们太清楚了,有很多事,真要说可以说上好几天。”

“就这样讲吧,虽然他母亲确实不是个好人,但最起码也尽了母亲的责任,三十年来把自己所有的心血都注入她儿子大小方面的生活中——可她儿子呢?他究竟是怎么回报她的?不但不愿意给她母亲想要的爱,还要远离她,气她,恨她!他配吗?他母亲把一切都给他了,为什么?只有在她儿子这里,她才能得到自己的救赎啊!她知道自己做错了事,很错的事,可她儿子呢?他给他母亲这样的机会没有?据我所知,是没有的;即使他真的回馈给自己母亲以善意和爱,也肯定是不够的。这是匹藏得很深、装可怜装得很漂亮的白眼狼,放以前我真的想都不敢想:他看起来老实,心理却这等阴暗!要我说,王叔是真糊涂才要帮这家伙说好话!他们两人真是好一对没有分晓的兄弟,从小到大,穿同一条裤衩的两个傻瓜!不提王叔,不提他,只说那位男主角,我们的男主角。那家伙,那家伙偏要在亲戚面前装哑作聋,任何事情全憋在乌龟壳一样厚重的心里,怎样都不肯和别人说的。他不但拒绝与任何人来往,在人际交往上也一塌糊涂;说错了话,不小心伤害了别人不知道该怎么弥补;忍受不了痛苦,不知怎么排解情绪;郁闷的时候走了一次远路,花了三天三夜才回来,没有好心人的帮助差点饿死在外面;又到人烟稀少的山沟里寻了好几次死;有一次脚滑,踩到一颗松动的岩石上差点摔死的时候还被偶然路过的人看到!就这样说吧,给这个死人盖一个棺:若是一个人能把抚育自己三十几年的母亲气死,这家伙能算什么东西?他还能算什么东西?”

王叔:“事先,我得声明我不知道他们这对夫妻是怎么死的,也不想知道。这……这是件很难讲清楚的事,但如果你要是听信了前面那些人的话,觉得雁铃男人是个纯粹的坏人,是一只穷凶极恶、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那肯定是不行的,肯定是不行的。兼听则明,偏信则暗。而且,倘若我们真要凭良心讲话,以公义作为评判一个人是好是坏、做对做错的准则,就必须把所有与之有关的细节拼凑出一个大致的形状,接着,再去梳理信息,得到结论,而不是一时兴起,以敷衍了事的态度妄下断言,将谬论认作不容否定的真理抛在所有人的头上,令他们茅塞顿开,好似醍醐灌顶。这样是不行的,绝对不行。”

“猴子,呃,也就是雁铃的男人,如今躺在大茶树旁边挨苍蝇叮咬的那堆腐肉,他确实是个闲人,也的确是个不负责任的丈夫——从某种角度来说,我和前面许多人一样,乐意接受他的死亡,因为他确实是太对不起他老婆雁铃啦!但是——但是,凡事都会有个转折,一枚硬币都有它的两面,月亮也有盈缺,花朵也有繁盛和枯萎的季节,何况人呢,何况活生生的人?他以前是个好人,顶真的好人,会主动帮助陷入困难的人,没有任何私心,不留余力;也会为自己的冲动、失控、还有疏忽大意给别人带来的伤害而感到痛苦和懊悔,觉得自己不该那么做,有时候还会因此自我惩罚,要自己记住一个教训。”

“哎呀,这么说吧,小的时候,我挺喜欢拿他开玩笑的。他,他和我岁数相差不过十岁,同村,又是隔了许多层血缘关系的表兄弟。当他一旦容忍不了我的玩笑,或者是别人的欺负,到了极限,打算反击的时候,就会掉下眼泪,一边哭泣一边朝嘻嘻笑着跑远的孩子们喊叫,‘这是你们逼我的,是你们逼我的!是你们得寸进尺,欺人太甚!是你们要我这么做,我能有什么办法,我能有什么办法呀!我只能自保,我只能自保’。没错,他是这么一个人,是个很难形容、很难被定义的家伙。是的,他不可能完全忽略他妈妈做的事,他做不到。他妈妈的事令他彻底变了个样子,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在他得知他妈妈终于被他气死的时候,他笑的很高兴,又歌又唱,还爬到田原里那个老樟树上面,像只猩猩拍打着自己的胸部,手掌放在嘴前,呈喇叭形状,朝天嚎叫,仿佛他妈妈的死是一件值得庆祝的喜事。当时,大家都以为他走火入魔了,被脏东西附身了。村里几个可怜他的、或是好心的、觉得有愧于他们一家的人帮忙给他妈妈举行葬礼的时候,他没到场。我从白天找到晚上,最后在他爷爷死去的破烂房子里找到了他。我看见他躺在碎裂的酒瓶子上面,一只手臂挂在柜子上,把还是婴儿的他与他们一家子的合照碰倒在地上,湿润而香甜的酒液浸湿了他的头发和衣领。他曾亲口对我说过,自己做了好几年没有声色的梦,醒来时又总感觉自己和现实隔了层塑料膜,接触不到,进不来,难以理解,无法形容。老实说,我当时也跟别人一样,没有把他的话当一回事……”

“你们问我为什么,那是因为……因为在我的观念里,以前的人,不论是大人物还是小人物,都是有病的,而且病的不轻;而现在的人在前人的教育下成长,必然要因为他们而遭受不好的影响,所以他们落下了病根,或许是几年后,或许是没一会儿,继承了父母秉性的他们也要发病,这逃不掉;将来,将来,将来又太远了,实在太远了。哪怕我死后十年,死后百年,千年,万年,哪怕我成为幽灵游荡在整片大陆上,我都看不到,看不真切。我的生命没那么长久,很短,而且我也是个有病的人。我知道我的性子耿直,曾得罪了不少人,可我也没有吸取教训、知错就改的良好习惯。所以,我会一直这样,抱着对他人微不足道的、隐藏性的猜忌和敌视——虽然这和案情没什么关系,但还是请你们容许我这个啰嗦又讨人厌的家伙说完——还有别人暗地里发出的毁谤中经历自己的命运,过完自己的人生。如果过去和现在都不能消除病因,何况将来,还没到来的将来?因此,我对将来的人是否有病报以消极的期望。”

“回到案情,这——狗屎一样又臭又硬的事!我不可能一直在他身边,我不可能一直在他身边!我自己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我的能力是有限的。更何况他自己也知道自己这么对待雁铃是错的,他自己也知道。明明是知道的,但还是克制不住!怎么会克制不住啊,他妈的懦夫!只因他无药可救!再加上他一直被懊悔、自责、仇恨这几种复杂的感情折磨,没法停止,又找不到任何出路(理应如此,再正常不过了),最终他被自己抗拒的、逃避的东西捉住了,搅昏了头脑,到达了自己所能忍受的极限——超过去,人就要疯;让它们越境,人只想自我毁灭——变得糊涂了,不分青红皂白,好坏不分,像个小孩一样,和大家口中描述的家伙一样,再也长不大了。本来嘛,夫妻和睦相处,晚辈尊重长辈,长辈呵护晚辈,互帮互助,其乐融融,家庭幸福美满,大家相安无事,一生平平安安,顺顺利利的,有什么问题呢?可为什么诸事总要不顺呢?为什么这么多本是美好、宝贵、光亮的东西非要碎一下,缺一块,暗一点才行?如果真要怪谁,如果真要讲谁有错,而不是找一个意义不明的东西作为替代品,那肯定是他的老娘啦!就是他老娘家的氛围实在是太好了,就是他老娘太会做人了!好端端的放着自己的日子不过,谁也不原谅,一点小错误都不肯放过,只记住婆婆对自己是有偏见的,且记得极牢极死,时间一久,记忆的效用自然会把事实扭曲,她的观念中会出现一个不容置疑的事:她婆婆对自己做了很坏很坏的事情,不能原谅、也没有任何原谅的余地的事——可她婆婆真这么做过了吗?她婆婆真对她做过很坏很坏的事情没?在我小时候的印象里,她婆婆供她吃穿,有时候甚至还把她当皇帝伺候着。”

“不是讲夸张话,有一幕我记得很清楚——她大发脾气教训自己老公的时候,她婆婆待在身边压低了脑袋,弯着腰偷觑那边;那边的儿媳妇转头射出不容侵犯的瞪视,她那爬满皱纹的老脸倏地一转,身子瑟瑟发抖,仿佛一个犯错的顽童——真的,村里有几户人家清楚的很,为什么不说就是因为她婆婆家里没主动向外讲过。就是因为她婆婆那一家人傻得可爱,把所有委屈憋在心里,只在家里抱怨,几乎没有跟外人提及,到现在才会变成了所谓的受害者得寸进尺、无理取闹、自证清白的依仗——她自己还疑心重重,记恨着自己的婆婆,跟自己那边的爸爸妈妈对自己婆婆和公公的坏大讲特讲(我之所以能知道,缘由之一是奇迹,第二个缘由是我就该当那个从第三视角出发来补充说明整个事件的人),都觉得公公婆婆不该向他们的亲家——也就是她那一对蒙在鼓里、同样喜好争对错、一旦能分出胜负或是让自己从人群中脱颖而出的机会来了就克制不住的父母抱怨自己的不是,每次遇上了都要说一下,每次遇上了都要说一下——他们一齐责备那两个老人气量不大,也不懂做人的规矩,让他们脸上无光,无地自容;她又联合家里那群不知全貌的、护短的、不讲道理的同胞兄弟,都同意自己的老公没有主见,太听自己父母的话,不适合做一个丈夫;甚至添油加醋,画蛇添足。她无形中给自己儿子带来多少压力都不知道,还叫他别去多想?自己一个劲地觉得自己有多好多好,公公婆婆她老公欠她有很多很多债;她自己跟个宝贝似的,一点瑕疵都没的,只因为别人也这么讲,别人都这么想——我问过村里的许多老人,他们道听途说,一致觉得她自己是个好人,原因是她曾在众人面前哭爹喊娘过,倾诉自己的苦难,表情生动,惹人怜爱。哈哈,真有这种事情的嘛!会哭的娃儿有糖吃?她几岁了,大家又几岁了,一起玩这样幼稚的游戏?过瘾哪?别逗我笑了,真别逗我笑了。她婆婆和公公就算再对她不好,家里吃穿有少过她没?这么多年下来,难道他们没顾及过她作为儿媳妇的情面,考虑过她个人的感受吗?就算她在家里发酒疯,耍脾气,一通胡思乱想后,大闹一场,她婆婆公公,还有她那个多愁善感的、在知道他父亲去世后没多久自己也跳崖自杀的丈夫有跟别人讲过她的缺点没?如果他们真讲过(可以做这么一个残忍的猜想),村里的那些人怎么都一边倒,不分出一部分倒向他们这边,而是全倒向她那边呢?他们受她的气受了几年,忍了多久?再看看现在,人们的所思所想和所作所为,换做是别人,别人忍不忍得住?别人知不知道她在家里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她知不知道自己给自己还没长大的儿子留下了怎样深刻的印象?我想问问那些已经省略了雁铃老公的妈妈去分析雁铃老公的人,倘若令他们与他们所批判的、鄙视的、厌恶的家伙易位而处,他们愿意爱这样的母亲吗?他们愿意吗?更进一步,他们会去恨这个花了十几年来尽力弥补过错的、但还是觉得之前的所作所为——包括莫名其妙的怀疑、甚至是敌视自己公公婆婆以及丈夫是无错且问心无愧的母亲吗?他们会吗?他们知道作为这么一个女人的儿子、活在这么一个环境中的孩子有怎样的感受吗?他们知不知道?不知道还把一知半解的结论当作秘不可宣的真相传播出去?偷偷地,悄悄地,让恶毒的种子在隐形的土壤里慢慢发芽,开花结果,并怀着一种难以置信的、分享式的兴味或傲慢作壁上观?还理所应当、若无其事地觉得这个孩子就是长不大,就是不懂事?咬定这个人生性恶劣,心思阴暗,成年后就是一个该死的东西,没有一丁点儿人性的畜牲?这是什么狗屁道理?世上哪有这样一群人!”

“容我平静一下,容我恢复一下心情。抱歉,抱歉,我冲动了。抱歉,警察同志,我没克制住自己的情绪。啊,感谢你们的理解,感谢你们。我真诚祝福你们,祝愿你们事业顺利,生活幸福,能与善良的人来往,离迷途还不自知的人越来越远。唉,回到咱们的案件吧,它终究要被人解决。他的妈妈,用不明白的恨去覆灭不明白的爱,自己走不出自己建造的迷宫,而把自己变成一个怪物——好了,这下子她终于能满意了,以仇蒙眼,以假乱真——希望这样的案例能警醒世人,这种错误人们永远不能犯——把自己的婆婆气死后,把公公也赶进山里去,自己一个人待在那个风水不对、死气沉沉、遭受诅咒的家里——把自己逼疯。自己一个人发发神经也就算了,偏偏还要用包容一切却又规避过去的、畸形的、病态的爱来胁迫自己的儿子,要他抛弃一切去爱他自己,并在他妈妈和完整的世界中做一个选择!这算什么母亲?这算什么?多么自私的人!她怎么会不明白自己那份盲目的爱根本就是盲目的恨换了个皮套上的啊!这种爱既无法拯救人,到最后还非要把人毁灭不可!因此,她怀着不甘的怨恨心被自己儿子气死,且到死也不明白自己的孩子为什么不肯爱自己;而她的儿子,她那个可怜的、既不懂得爱别人也不懂得爱自己的蠢儿子,他只可能被雁铃杀死;至于雁铃,我真没那么聪明,猜不到她死亡的真相。讲到现在,我真没什么话好说了。这是他们一家子的事,是他们自己没处理好的问题,是当事人自己都没能解决的毛病,作为外人,作为旁观者,我们不能简单、鲁莽地判定谁好谁坏。因为这事并不简单。它很复杂,也很麻烦,用什么语言来描述都讲不全,讲不通的。真的,我和许多人讲过,他们来劝告我,说老王呀,他们一家人的事,跟乱麻一样,剪都剪不断,理又理不清,你一个人发什么好心,又要同情哪位,吃饱了撑的没事做,瞎凑合干啥啊!今天,我本来打算当个哑巴,做个聋子,扮成一个白痴,随便走到远一点的地方散散心的。可如今你们找上了我,我就算再不肯,再有更多的不愿,也还是要来的。说实话,我没想到你们真的会找上我。”

警察们:“村民的口供给我们提供了一些能帮助解决案情的有效信息,但经过内部讨论与现场分析,案情还有几个疑点,我们无法忽略,也难以解决。首先,死者是如何用铲子将自己的胸部中间至生殖器官纵向切开的。从伤口的角度、部位、长度及疤痕大小来看,就算死者干了再多的农活,独自承受再多的辛劳,力能扛鼎,也不能使我和许多同事真心信服她系自杀身亡,而非他杀身亡。再者,关于死者丈夫,这个复杂的人,我们不会关注太多他是个怎样的人,因为那超出了我们日常的工作范围。给人民一个交代,给社会一个交代,是我们的首要责任。我们做事得有规矩,也必须要懂得取舍。故而我们只需关注这人是怎么死的。通过他脖子上的紫黑勒痕,淤血发绀、肿胀的颜面部,点状出血、分布较广泛的尸斑,裤子上的精液痕迹与粪便块,结合几位村民的口供可作出初步判断,他是在意志松懈的状态中被犯罪者用结实的绳子或缆线绞住脖子,窒息而死,且死亡时间超过一周,又或许接近一周。村人众口纷纭,言辞不一。比较多的声音是觉得雁铃这个可怜的女人自己杀死了自己的丈夫,且情有可原;还有人觉得是和雁铃及她丈夫一家有仇有怨的人杀的;另一种可能,半夜,月黑风高,小偷、强盗、在逃犯和在逃嫌疑人翻入他家院子,她丈夫发现并与之发生搏斗后,遭其绞杀,雁铃发现真相后,悲痛欲绝,尽自己最大努力掩饰了几日,可到头来还是跟随她亡夫进了地府;又一种理由,他自己终于迈出了自己不敢迈出的那一步,在那颗爷爷亲手种下的大茶树上上吊自杀。然而,详细死因得法医来了才能知道。”

“其次,关于死者自己,也就是贯穿整个故事的女主人公,雁铃,她的死亡还存在着一些吸引我们好奇心的、可以说是有些超自然的地方。她为什么要掩埋自己的丈夫尸体?为什么不报警?接着,她为什么要在雨夜里自杀?只因为一条流浪狗发现了她丈夫的尸体?还有,为什么雁铃会把自己丈夫的尸体刨出来,自己在死之前躺在她丈夫躺了好几天的、不像样的墓穴里?出于什么?根据泥土上杂乱无章的泥印,取用卷尺,叫来警局里经验最丰富、目光最明锐的人来分析,我们可以得知在雁铃死前,还存在另一个人,一个不知真面目的人。那个家伙究竟是谁?她有什么目的?泥土上的脚印混乱,可知在雁铃死之前,她俩爆发过一场激烈冲突;又因为脚印大小一致,痕迹相似,可知另一个人是个与雁铃身高、体重都差不多的女性。但最令人感到困惑、最令我们所有警员感到头疼的就是,我们搜索整个院子直到我们自己都觉得烦闷,翻遍了所有空间大小能容纳人类体积的地方,询问所有可能知情的人,通过一系列严谨的讨论,经过细致的分析,最终还是要回归到那一连串脚印,从来没有离开院子也没有回到房屋里去的脚印:它们大小一致,我们刚才已经提到。之后,它们靠得越来越近,直至完全融合,再无区别,浑然一体,更没有任何交集。这一双不分彼此的脚印最后奇迹般地消失在土坑的边缘,尸体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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