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

贝奥武夫停止流血并且从昏迷中醒来后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第二天的清晨，人们发现一间从者寝室在门的位置直接空出个能通过四五个人的大洞，四散的瓦砾和扭曲变形的金属门横卧在走廊上。从那个洞里望进去，房间里也是一片废墟：床架折断坍塌，桌椅散架成一个个的部件，甚至墙面上也有凹陷下去的痕迹。同时有人目击称，看到过一个长毛怪在走廊上奔跑。

后来人们发现这间房间是贝奥武夫的。而且目击者口中的长毛怪也是贝奥武夫。

藤丸立香听到这个消息，偏过头挠挠脑袋。她以为是自己还没有睡醒。接着她又听到最新的进展，贝奥武夫现在在迦勒底的研究室里。

她前去找人，发现那个目击者竟然所言不虚，贝奥武夫真的变成了长毛怪。

原本被梳向后方的金色短发，现在乱蓬蓬地疯长成了稻草堆，直垂到半裸男人的大腿上，五官也一大半被遮挡了。藤丸立香的第一反应便是，诅咒还在继续。可是这个诅咒一点也不可怕，反倒让人觉得太好笑了。

少女御主迈着小碎步偷偷靠近，笑嘻嘻地想要去摸一看就手感奇特的头发。玛修本来站在显示屏前，和达芬奇讨论着一些什么，看到立香和贝奥武夫之间只有一步之遥，突然脸上失去了血色。

“咚——！！”

带着回声的巨响让立香懵在了原地。突然出现在眼前的玛修切换到了战斗状态，在一瞬之间展开了盾牌。绝对坚固的防守把贝奥武夫撞离了几步，他摔到墙上，墙面轰鸣着碎裂开来，连带着研究室也微微颤抖。

“前辈！没事吗？！”

“啊……是、是……”

确认了立香无恙，玛修又转身连连用九十度的鞠躬对贝奥武夫道歉。

“没关系，没关系……”贝奥武夫一脸抱歉地看着被毁坏的墙，说：“谢谢你，玛修。”

“怎、怎么了？玛修，为什么突然……？”

“御主，请不要靠近我。是诅咒。”狂战士伸出他宽大的双手：“我会破坏所有我接触到的东西。”

达芬奇从扫描仪器前抬起头扶了一下眼镜，说出了她的检查结果。贝奥武夫在灵基的表面覆盖着一层极高的魔力反应，它的数值已经远远超过了常规英灵应该具有的力量。而这种力量的作用效果和因果律有些相似，即当接触其他物体时会突然释放并且击碎物体，无论受咒者是否用力或有破坏的意愿。

其他还有一些简单实验之后的报告，比如诅咒的效果集中在手部到腕关节的位置，然后依次向各个方向减弱，头顶和脚底的效果最低，因此本人不会在走路的时候踏破地板。

藤丸立香挥动着双臂兴奋地叫嚷道，那岂不是变得超强了吗！无论什么样的敌人都轻而易举地击败，这真的是诅咒吗！

“这个嘛……如果要类比的话，你听说过米达斯的点物成金的故事吗？在希腊神话中，国王米达斯贪得无厌，祈求得到了让一切接触到的东西都变成金子的法术，最后却连心爱的女儿也化为了金像，让他痛不欲生。不受控制的极大力量不是祝福，被称为诅咒确实会更合适些，它最终会连所爱的事物也一并毁灭。”达芬奇把贝奥武夫的扫描结果投影出来给立香看，“就像刚才说的，不是灵基受到了强化，仅仅只是附着在表面上，魔力没有办法被从者所使用。不过这么高浓度的魔力，嗯嗯，还真值得研究一下啊！”

“如这位所说……”贝奥武夫转过头来对立香说，“我可能要被隔离一段时间，如果我碰到从者或许还有补救的可能，但要是人类，比如刚才，玛修没有及时赶到……”狂战士说不下去了。金色发丝之间露出来的红色眼睛只有凝重和肃穆。

从研究室更里面的房间里面推出来一套拘束用具。上面已经遵照指示被施加了类似“Ruler Breaker”的解除强化的魔术，虽然不知道是否会有用，但姑且需要尝试一下。

然而藤丸立香的反应格外激动。“为什么还要戴这个？不是隔离吗？这样不就成监禁了吗！”

“御主？这是我提出来的，毕竟需要以防万一。”

“怎么能仅仅因为有危害的可能性就被当做囚犯对待呢？这里有生前是杀人魔的英灵，有堕转的英灵，有生前是犯罪者的英灵，但是我们都相信他们作为从者能约束自己不伤害任何人！反正我不同意，不同意！”

面对少女御主的固执贝奥武夫也拿她没有办法。

※※※

贝奥武夫一路上小心翼翼地来到指定的空着的战斗模拟室。他将要在这里待着，直到诅咒的效果消失。如果现在是昨天的情况的延续，那么“禁闭时间”只需一天或许就可以结束了。

为了防止他过于无聊，模拟室已经按照他的请求调整成了特定的环境模拟。贝奥武夫在里面独自走来走去，假装自己在散步。走累了，就坐下，头一点一点地打瞌睡。

百无聊赖的时间不知过了多久，模拟室的门被打开，贝奥武夫眨眨眼睛，看到是李书文走了进来，马上站起来，连连往后退。

“今天不行！今天我不能和你打，你别过来，听我说——”

“我听说诅咒的事了。我不是来找你比试的，我是来送牢饭的。呵呵，开玩笑的。你从早上就什么都没吃，饿了吧？”

从者不需要进食，但是如果不给从者吃饭，很可能就会严重打击意志力，消磨战斗欲望，让主从关系变得紧张。简而言之，饥饿使人消沉。

贝奥武夫果然是饿了。他眼睛发亮，赶忙找了一块草坪盘腿坐下。李书文也面对面坐下，打开饭盒，里面是金黄诱人的炒饭。贝奥武夫刚要伸手却马上缩回来。“我……我不能端碗，会碎的。”食物散发着香味就在面前却吃不到，唾液腺分泌的口水都快从嘴角漏出来到了，狂战士说话的尾音带上了委屈的哭腔。

“我喂你。”李书文掏出勺子，“不过合上嘴的时候小心点，牙齿不要磕到餐具，虽然说头部诅咒效果最弱，也保不准会咬碎，勺子我只带了三把。”

“你怎么知道效果强弱的事情的？达芬奇也告诉你了？”

“那个时候我就在现场。”

“……你随随便便就气息遮蔽的习惯什么时候能够改改。”

“怕是改不了了。这么多嘴，还吃不吃了？”

“吃、吃！”

李书文把贝奥武夫凌乱的遮住脸颊的长头发拨到两边，开始给他喂饭。高大壮实的男人一口接一口，迫不及待狼吞虎咽的样子，还有那鼓动圆润的腮帮子，让李书文觉得有些熟悉。虽然不是很确定，他似乎在老了之后代替隔壁邻居照顾小孩。那小孩不听话，贪玩，总不爱吃饭，他就举着碗跟在后面喂，那样子也是这样，脸颊一鼓一鼓的。只不过眼前的“孩子”食欲明显旺盛多了。

回忆起生前事情的李书文被逗乐了，呵呵地笑，贝奥武夫腾不出嘴，只得用眼神发表疑问，李书文也不答，只是伸手挑去了男人嘴角的饭粒。

一粒不剩得喂完了，李书文拾掇饭盒和餐具。贝奥武夫说：“再坐一会儿呗？”

“我要是待的时间长了，恐怕御主会担心得冲进来。”

“那……那你再亲我一口。”

李书文仿佛被施了定身术，僵硬地转过脑袋：“你……那个时候，醒着？”

“咦？是真的？你真的亲了我？”

“什么？！”

“也称不上清醒，只是隐约有这个感觉，我问了一下，好像只有你一直坐在旁边，所以我这么猜？”

“我那只是——！我只是……我是想如果我给你一些魔力，你会不会就可以醒过来。”

“我知道。”贝奥武夫哈哈大笑，“逗你玩儿呢。这里太无聊了。”

李书文叹口气，坐了回去。

“御主本来想来给你带饭的，被阻止了。”

“嗯，别来比较好。他们倒允许你来哦？”

“因为我很强。”

“好好好。可是据说现在的我身上这层表面的高浓度魔力具有超过一般的从者的力量，就算是你恐怕也被一击粉碎了灵基……”

“那位女士确实是这么说的呢。嚯！这让我非常好奇啊，究竟会强到什么程度呢？让我见识下吧！？”

李书文突然神情亢奋起来，身体向前倾，一副跃跃欲试的姿态。贝奥武夫大喊不妙，自己怎么突然忘了这方面的话题是这个人的禁区呢？！如果是以前，狂战士必定会一跃而起欣然迎战，此时他却不断地向后挪动着向后撤，“不，等等！”

“没关系，我只是从者罢了！手臂粉碎也好，灵核毁坏也好，让我看看吧！我的武术究竟能不能伤到这样的你！来吧，站起来！”

李书文伸出手，贝奥武夫猛地跳起来，拉开了距离。

“不行！”

红色的身影走过来。“我不是人类，也不在乎受伤，不用顾虑。”

“不行！”贝奥武夫焦急地快要把自己点着，他根本不知道怎么劝说进入战斗状态的李书文！

狂战士突然跪了下来，一声闷响，膝盖把模拟室的地板敲出个两个凹洞，系统受损，嗞呀乱叫，原本周遭的绿草竹林，远方的红亭白墙，以及空气中飘忽的若影若现的笛声骤然消失，只留下偌大房间的空空四壁。

“我答应过御主。她确信我不会伤害到任何人所以拒绝给我戴上镣铐。我不仅不能出手，也不能让你碰到我。”

“……”

“拜托了。”

“……！”

贝奥武夫低着头，长发杂乱无章，覆盖了他的脸、肩膀和胸膛，李书文觉得自己看到一尊佛像，陈旧的、满是划痕的佛像，跪在青石瓦上，跪了千年。杂草在其身上落籽，恣肆疯长。

“我知道了。”李书文放下攻击态势，“……是我的老毛病犯了。不过，男儿膝下有黄金，别轻易跪。”

贝奥武夫不动。李书文轻巧地蹲下来，为男人整理乱发，露出扭曲着的尽是痛苦的五官。

“那个小姑娘……玛修小姐……在盾牌的后面，我看到了。”贝奥武夫把声音从喉咙里挤出来，“她的眼睛里是恐惧。虽然只有一会儿，她是真的在害怕。她经历过那么多致命的危机，已经足够勇敢，我没想到会在面对我的时候露出这样的表情。那种眼神我见过！我见过很多次，永远不会忘记！那是——那是看到格伦戴尔的时候人们的眼神。”

希腊的国王，抱着他的爱女痛哭流涕，心碎欲绝。再多的黄金都比不上那灵动鲜活的美丽脸庞。

而传说的巨人杀手不要黄金，不要功名，也不要璀璨的王冠。但如若失去了爱与相信的眼神他便失去了一切。这是名副其实的诅咒。

李书文抚弄着贝奥武夫的头发，说他是个傻子——刚才还几欲燃烧的临战的样子，现在就像对待一个闹着脾气的娃娃。他说，仅仅只有一日的诅咒，就当做是噩梦一场。末了，他吻了撩拨起头发的额头。狂战士的胸膛雷声作响。

李书文带着吃剩的饭盒走了。贝奥武夫重新变成独身一人。模拟系统坏了，四周又单调又冷清。他随便躺下，准备睡过去。希望就像昨天那样，一觉醒来，一切回归如常。此外，虽然相比前者可能性更低，他还希望得到一个李书文的吻。

当然，不是什么魔力供给，也不是对待孩子一般亲吻额头，而是一个真的吻。

一日的诅咒在午夜结束。附着在贝奥武夫身上的力量消失。同时，那头过度生长的乱糟糟的金发也一并脱落下来，男人重新恢复了短发。而这头发丝浓缩着大量魔力，被达芬奇收集起来准备好好研究，却发现许多方法都无法分解，甚至动用了Excalibur来尝试破坏等等一系列的事情，就是无关紧要的后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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