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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格瑪小隊》──第一章 鐵路,5

[db:作者] 2025-08-13 13:56 5hhhhh 1560 ℃

  「你給我解釋清楚,鞭刑是怎麼回事。」我放下終端,將雙臂抱在胸前向郊狼施壓,同時感受到腎上腺素高峰消退的虛脫感──我都忘記這種感覺有多刺激了,全心全意的沉浸在數據和指令構成的世界中。

  看起來我打斷了伊恩和荷西的交談,但郊狼只是猶豫了很短的時間便開始解釋。

  「路瑟要求更多時間,這是我能想到的唯一辦法。」荷西說道,試著擺出平時那個對所有事情都滿不在乎的態度。但我再也無法那樣看待他了,我已經知道真相。「刑法第七修正案要求,所有的罪刑的判決都應該被獨立回應。也就是說,謀殺導致死刑判決成立,但是軍法中攻擊上級長官的懲罰仍然要被執行。」郊狼豎起了幾根手指計算著。「路瑟是上兵了,所以和上將相當官階的司令,有十六階差異,那就是一百六十下的鞭刑。」

  「這到底哪裡有得到更多時間了?」我努力控制脾氣,確保在說話的時候不要露出犬齒,要求自己相信荷西是真心想幫忙。「你明明知道,正常人根本撐不過五十下。」

  「第七修正案同時要求,必須要確保受刑者的狀態足以接受完整的懲罰。」荷西嘆了口氣,揉了揉眼睛說。此時我才注意到,那充滿血絲的淡黃色雙眼好像更紅了。「所以這會讓鞭刑被分成好多天執行。」

  「理性詛咒,這是哪個變態想出來的東西?」我實在是忍不住咒罵。「所以你的意思就是,他們會暫時留住路瑟的命,只為了確保路瑟受到更多的折磨,直到最後被吊死嗎?」

  「至少由於附錄二的規定,我能夠監督和協助這個過程,確保路瑟不要受到太多不必要的痛苦,還有爭取到最多的時間。」荷西垂下視線說道,顯然知道自己聽起來有多荒唐。「因為這是路瑟要求的──『不計一切代價』。雖然我們都不知道為什麼,但我認為我們必須要尊重他的意願。」

  「你有看過,被絞住脖子吊起的人,直到窒息的前的那一刻才放被放下來,只為了再被吊起來嗎?」我緊緊咬住牙齒,緩緩的說道,但仍然控制不住的顫抖著。「一開始,在窒息之前,雙腳都會亂蹬好一段時間。有人會說,就像是在跳舞那樣。」我哼了一聲,露出右邊犬齒和一抹獰笑。「然後通常,他們都會失禁,如果沒有因為先前的折磨而脫水的話。而大概第三次以後,他們就不會掙扎了,甚至需要靠血氧劑、腎上腺素和可體松雞尾酒救回來,才能繼續維持意識的被絞住脖子折磨,直到再次昏厥。」脖子上那圈沒有毛髮的皮膚,又癢了起來,但我繃緊全身,強迫自己不要去抓。「你知道,那有多殘酷嗎?讓最後的死亡,都真的是某種仁慈了。」

  房間裡非常安靜,直到液體在地面上濺開的聲音傳來,我才注意到自己在流淚。我更用力的崩住身體,壓抑去抹臉的衝動。就讓他們看到吧,我早就已經厭倦掩飾自己是什麼了。

  荷西沒有說話,只是注視著我。那淡黃色的眼睛中,並沒有動搖,而是……理解。該死的,他知道我在說什麼!那你怎麼還敢,怎麼還敢這麼做?

  「算了,這些都不重要,」我將沒有意義的雜念丟到一邊,指了指我的終端。「我們會把路瑟救出來!」

  在我的宣告以後,伊恩和荷西都瞪大了眼睛,露出完全不敢置信的表情。

  「少給我那種臉,我沒有在開玩笑,而且前置作業都已經弄好了。」我翻了個大大的白眼,表明我對他們的支持和信任有多欣慰。「門禁系統、畫面循環播放、禁衛軍巡邏路線、皇宮的平面圖和密道……我通通都已經設置完成,」我讓終端將影像投射在牆上,向他們簡單解釋我的計畫。「唯一還缺的,就是行動!」

  「理性在上啊,亞伯!」伊恩碰觸了右邊眉毛末梢和心臟說道。「你入侵了皇宮的系統?」

  「哇嗚,狐狸,」荷西抬起了一邊眉毛。「你不覺得這有點太極端了嗎?」

  「你們在說什麼?」我終於受不了,吼了出來。「路瑟──我們的朋友,就要被慘無人道的折磨、然後殺死了,你們居然覺得我太極端了?」

  「亞伯,我知道你現在有點太激動,無法接受這件事情。」伊恩擺出了安撫的姿態說道。「但是證據表示,司令現在的……狀況,真的是路瑟需要負責。情緒化的反應對事情一點幫助都沒有……」

  「我才沒有情緒化!」你怎麼敢?「倒是你,為什麼一點點同理心都沒有?」我對著大黃狗吼道,讓他原本就下垂的耳朵放得更低了。「路瑟絕對不會傷害司令,如果連這麼基本的信任都辦不到,你根本不配當他朋友!」

  「你知道路瑟是『異能者』嗎,亞伯?」伊恩嘆了口氣說道。「那不是我們可以理解的群體,和我們這些凡夫俗子不同。路瑟出於某種目的,去殺害司令,以異能者的標準來說並不奇怪,他們什麼都做得出來。」

  「你在說什麼?」我緊握雙拳,確定如果再聽下去這胡言亂語,不掐死他就只能掐死自己了。「我一點點也不在乎路瑟是不是異能者!而且路瑟是不是異能者,和現在他有麻煩了需要我們的幫助,這兩件事情之間有什麼關聯?你為什麼說得好像路瑟是某種異類,只因為他和你『不同』?」一股酸楚感湧上了鼻頭,但是我必須繼續說下去。「你真的了解,你口中的異能者們嗎,還是只是你自己想像『異能者的標準』?」

  伊恩對我的質問沒有回應,只是稍稍低下了視線。

  「路瑟要求的是更多的時間,我不確定這是他想要的。」荷西居然在扮演理性的聲音?可見情況到底有多麼可悲。「而且我很確定,他不會希望你將自己置於這種程度的危險。」

  「理性一點,你是在說劫囚,還是從元老院和九大公爵的眼皮之下,亞伯!」伊恩有點不安的回過頭,看了一眼房門說道,打算支持荷西的觀點。「你有沒有想過,就算真的成功了,那之後要怎麼辦?」

  「懦夫!」我太生氣了,也無法相信伊恩和荷西居然會決定要放手任由那些貴族殺害路瑟。「我跟你們保證,如果是你們遇上了一樣的事情,路瑟絕對不會在這邊浪費時間,找藉口來讓自己好過一點!」我抓起終端,放回綁帶上,然後將需要的工具通通插上腰帶。「就算要跳進火坑裡頭救你們出來,路瑟肯定連皺一下眉頭那種程度的猶豫都不會有!」

  我推開無能的大黃狗和郊狼,逕自走出房門,不理會他們在我身後的叫喚。

  世界,是建立在數字之上的。

  不是那種無意義,單純用來記錄和編號的數字,而是命名、表達,和建構一切,活生生的數字。

  日出月升、星辰運行、四季輪轉、花蕾綻放、浪花破碎……都是數字。

  當我們的生活,對數字依賴愈來愈深以後,使用者介面──終端──便給了能夠理解其中邏輯的人,碰觸並且操控數字的能力,進而改變世界、構築現實。

  我讓其中一支禁衛軍小隊的個人終端,時間稍微加快一些,然後對另一支小隊做了相反的事情,並暫時禁止藉著網路同步更新時間的功能。

  我採用的路線,所有攝影鏡頭的反饋畫面都不斷自動重複播放,回朔著某個時間點之後拍攝到的場景。而其他類型的感測器,則是在我達成目的之前,都只會發出「一切正常」的訊號。

  每一扇門都將為我開啟,因為我是獲得最高許可通行清單上的用戶,沒有什麼值得懷疑的地方。

  只需要動動手指,我就改變了現實,讓其他人以我想要的方式看見世界的樣子。

  每次這種時候,我都會想起古老蠻荒時代,那些崇敬著無上力量的宗教信徒,並且深深理解他們──我所做的事情簡直就像是神一樣。

  不過好在我並沒有被膜拜的興趣,所以只是專注自己的任務。

  回到法庭中,找到通往拘留室的那扇門,系統給出密碼,讓我通過。

  為什麼這道後門會存在,而且被設置於這麼多地方呢?是誰設置的,又為了什麼目的?如果是為了讓擁有解讀能力的人可以使用,那麼是不是其實還有其他形式的線索,指出能夠獲得這把鑰匙的方法呢?

  或許,我可以用亡命之徒的餘生來破解這個秘密。有點可惜,我本來還覺得,荷西會是個不算太差的旅伴,而且我也已經漸漸習慣將伊恩視為可靠的後盾。但路瑟也還行就是了,看他總能面不改色吃下故障食物合成機做出來的詭異料理,我相信雜種狗不是那種會抱怨伙食的人。雖然我可能會想念在帝國之心上服役這段十分有趣的日子,但或許值得慶幸的是,我總能很容易習慣各種事情。

  想到自己居然這麼樂觀,讓我不禁嘴角上揚。

  我不知道怎麼開啟蟲洞,所以挾持西伯利亞公爵,強迫他幫我們弄出一個逃生路徑,會是計畫中未知變數最多的地方。不過誰知道呢,聽說那匹哈士奇很好說話,搞不好會直接讓我們走,或是把帝國之門拱手送上。

  我甩甩頭,決定不要繼續考驗自己樂觀程度的極限。

  只有一間拘留室被使用,我走到滑門的控制面板前,透明的高分子牆面讓我看到雜種狗非常呆滯的坐在一張小床上,直直盯著空無一物的牆面。

  理性在上,我一定會弄清楚他們對你做了什麼!

  拘留室的系統是獨立的,所以必須花上一點額外的功夫處理。我拿出終端和工具,拆解面板、剪開了幾條光纖製造物理接口,然後著手破解系統。

  好在整個皇宮的安全設置,看起來更仰賴某種震懾力,所以我並沒有遇上太多阻礙。成功解開滑門鎖以後,我看了一下時間──還剩下二十分鐘,進度超前。

  我抹了抹有一點濕掉的額頭毛髮,收拾好我的工具,打算把路瑟立刻從這個鬼地方帶走。

  「路瑟,」試著碰觸他,讓雜種狗知道是我,但那詭異的屏障還在。如果路瑟是異能者,這就不奇怪了。「快點醒過來,我們要離開了!」

  「亞伯!」奇蹟似的,路瑟注意到了我,棕色的眼睛有了焦點。「發生什麼事了,我還有多少時間?」

  「不,那不重要了。」我差點沒哭出來,看到他脫離那個失魂落魄的樣子,實在是鬆了一大口氣。「我找到方法,讓我們可以逃走,但是時間有限。」我又看了一眼終端倒數著的數字。我本來擔心會花掉很多時間在這一階段的,但沒想到路瑟居然立刻清醒了過來。

  「我不能走,」路瑟緩緩的說道。「里希特……需要我……」他開始夢遊似的呢喃,讓我很擔心他又要回到之前的那個狀態。

  「現在不是內疚的時候!」我加大音量,好像這樣會有幫助似的,但也只能死馬當活馬醫了。「我很肯定你被絞死,絕對不是幫助司令的有效辦法。」

  「不……你不懂,亞伯。這很難解釋……」路瑟的目光愈加抽離。「現在這個距離就已經很困難了,再遠一點,恐怕我就無法維持連結……」

  「什麼?」我擔心路瑟的心智顯然出了什麼很大的問題,只能嘗試採用原本的方案。但我依然無法碰觸他,愈靠近雜種狗的身體,莫名其妙的阻力就愈大。邏輯的三大謬誤,這東西不是只有在自我保護的時候才會出現嗎?

  「亞伯,聽好,這很重要。」路瑟猛然打了個大大的冷顫,重新和我對上視線。「想辦法讓里希特離我近一點,一點點也好。」

  「為什麼?」我馬上開口回應,想要稍微更理解一點狀況,但雜種狗顯然已經再次神遊到理性才叫得出名字的地方了。「路瑟,為什麼?」

  我覺得自己非常沒用,我的朋友就在我面前,顯然遭到了某種傷害,但我除了發出無意義的問題之外什麼都做不了。路瑟,你等著,我一定會把你給救出去,就算要拖著這張床去找西伯利亞公爵也一樣!

  「你省了我不少功夫,所以我會留你一命,狐狸。」一個低沉的聲音自我耳邊傳來,其中的威壓讓我全身的毛髮直豎,差點跳起來。「不要製造麻煩,以免我改變主意。」

  完全沒有聽見任何聲響啊,雖然我太過專心的時候好像偶爾會這樣,疏忽周遭發生的事情,但是我很肯定前一刻,拘留室和走廊上都沒有半個人。而我再怎麼粗神經,都不可能沒看到從那扇厚重的安全門進來的身影!

  所以我知道,這絕對不是什麼簡單的角色。更別提,他說會「留我一命」的語氣實在太沒有說服力了,所以我隨手抓起扳手,往聲音來源處砸去。

  下一個瞬間,我發現自己被某種看不見的力量釘在牆上,完全動彈不得,像是牆壁突然磁化,而我是一個大鐵塊。理性在上,至少我能眨眼。

  這是我第一次親身體驗到這種超自然的情況,之前只有看過發生在別人身上。這讓我立刻理解過來,對方也是異能者,而且被釘在牆上的感覺比看起來恐怖多了。

  「我說過了,不要製造添麻煩。」發話者再次用他那低沉的聲音警告。「我不是為你而來,但我不介意多殺一個。」

  雖然現在我像是一隻可悲的小蟲,被看不見的大手壓在牆壁上,但至少我能看清楚發話者的樣子了。

  一匹非常高大的白狼,配上深藍色眼睛,表明這是匹斯諾。他的毛髮失去光澤,末端分岔又顯得乾澀,看來是上了年紀。但不論其姿態,或那散的氛圍,只要任何神智正常的人,都看得出來這魁梧的白狼有多危險。

  然後我想起來,他剛剛說「多殺一個」。理性在上,他是來殺路瑟的。

  「你最好給我一個非常好的理由,為什麼不現在就剝了你的皮。」白狼揪住路瑟胸口的毛皮,將他砸上牆壁,雜種狗發出吃痛的咽嗚聲,瑟縮了一下。「或許從解釋,為什麼里希特需要你,還有你在維持什麼連結開始。」白狼從腰際掏出了把帶著鋸齒的匕首,刺進路瑟的右邊臉頰,緩緩的往眼睛的方向切割,暗紅色的血珠湧了出來,沿著刀刃滑落,最後滴在地上。

  為什麼,他能夠碰到路瑟?

  不,這不重要,專心!該怎麼對抗異能者,那種光憑念頭就能把你釘在牆上的存在?

  我只知道一種方法,但我手邊現在沒有恰當的工具。

  「我向你保證,當我開始時,會讓鞭刑像是渡假時光的按摩一樣。」白狼繼續說道,我很肯定他會把路瑟的眼睛給挖出來,但還是只能動彈不得的看著。「把你做成地毯以後,我們可以再繼續討論要怎麼慢慢處理剩下來的部分。」

  就像……一直以來那樣。我……只能看著。

  我無法轉頭,連說話都不行。但是我在心中吶喊著,希望路瑟能夠聽見。

  如果路瑟也是異能者,或許他會知道,該如何對抗這匹魁梧的斯諾。

  所以,抱持著某種混雜著幻想和希望的,我用盡全力的呼喊雜種狗。

  不知道單純是我的想像或是巧合,路瑟動了兩下,好像注意到眼前的白狼。

  「里希特……我們……連結……」路瑟微微抽搐掙扎著,奮力的擠出了這幾個字。「精金的碎片……太多……」

  「什麼?」白狼問道,聽起來更憤怒了,但至少他停下了匕首,沒有繼續切割下去。

  「連結的狀態……繞開存在圈……移除精金碎片……」路瑟又扭動了幾下,和白狼對上目光。「我能……救他。」

  魁梧的斯諾沒有馬上回應,他在鞋底抹掉血液以後收起匕首,用空出來的右手以食指在空中畫了個圈。接著他皺起眉頭,瞪著路瑟。最後,將吻端湊到路瑟的頸部旁邊,深深的嗅了幾下。

  我不太懂這對大灰狼來說是什麼意思,但這是好現象吧,大灰狼和狗……好像都很喜歡聞來聞去?

  「那小子口味都沒變啊,」白狼嘆了口氣,放開路瑟,讓雜種狗跌坐在地上,咳了幾聲調整著呼吸。「總是挑黑毛的。」

  壓制力量消失,我踉蹌了一下但及時找到平衡沒有跌倒。我想要趕到路瑟身邊確認他沒事,但白狼阻止了我。

  「我年紀大了,控制力不好。」他迅速比劃著複雜的手勢,用眼角餘光瞥了我一眼說道。「我沒有把握在不害你變成……白癡的前提下修改你的記憶,所以給我們一點空間。」理性為證,白狼和路瑟所在的那一側,突然看起來更黯淡了一點。他做了什麼?「讓我再說一次──不要製造麻煩,我保證雜種狗會完好無缺。」

  最後白狼甩了兩下手,我就也沒有聽見他的聲音了。

  隔著某種屏障,我能看見白狼和路瑟的嘴巴在動,但沒辦法聽見任何對話內容。

  或許我應該錄影,然後再分析他們的唇語?

  我理智上很想這麼做,但本能告訴我,如果不想被做成地毯或是某種更糟的下場,還是乖乖在這裡罰站就好。

  隨著對話的進行,白狼糾結的眉頭慢慢鬆開,表情甚至變得有一點柔和,雙耳微微攤平,指向身後。

  路瑟則是和先前一樣,時不時就會雙眼失去焦點,變得極度抽離,但看起來他們都還是能進行某種有效的溝通。

  真神奇,或許這也是異能者能做到的事情之一。

  沒事情好做,只能默默的觀察著這兩匹一黑一白的犬科動物,看著他們隨著咬字偶爾露出的獠牙,還有細微的肢體語言──這讓我注意到了一件事。

  先前伊恩解釋同支派的大灰狼們基本上都是親戚這件事情時,我並沒有多想,但現在仔細一看,就能發現這匹魁梧的斯諾,和司令長得很像──尤其是從這個角度,那個下顎的輪廓。

  我對大灰狼的社群絕對沒有伊恩那麼了解,但我內心深處還是湧上來了一個問題,還有一個猜測。

  但就在我能完成自己的思緒以前,白狼轉過頭瞥了我一眼,深藍色的眼睛中閃過一道紅光。

  情緒高張了整個晚上,讓我現在只能感覺到某種內在徹底空掉的無力。就像水袋裝得太滿,最後脹破、液體流光,只剩下一個塌陷的皮囊那樣。

  房間的滑門打開以後,亞伯和荷西顯然因為看見我大大的鬆了口氣。他們穿著全套對人戰術裝備,武器也都滿裝彈藥,放置在桌上。

  這讓我有了一點罪惡感。

  但因為實在太過疲憊,只簡單和他們解釋我並沒有把皇宮弄出一個洞,或者引起什麼會讓禁衛軍們炸毛的狀況,而是支持路瑟的決定,盡量爭取時間,等待轉機。

  雖然說他們大概沒有想到,「轉機」指的是司令有可能被救回來,並且親自撤銷掉所有對路瑟的指控。

  不過大黃狗顯然對這個發展非常欣慰,一點也不在乎中間發生的枝微末節,只是要我早點休息、多留點力氣準備明天的出庭之外沒有多說什麼。郊狼偶爾對我投來某種複雜的神情,但不管他在想啥,總之沒有說出口。

  我則試著道歉,關於我先前說出口的話。不過他們並沒有表現出放在心上的樣子,只是再次安撫我,讓我早點休息。

  伊恩迅速脫下裝備,將武器都收好鎖回櫥櫃中,然後便帶上換洗衣物,向澡堂走去。荷西則是收好了裝備以後,靜靜坐在床上,用他淡黃色的眼睛注視著我。

  「今天在法庭上,你說了什麼?」我沒想過,平常聒噪的浮誇郊狼,安靜下來以後反而更難以忍受。

  「我宣稱這是一場不公平的審判,違反了所有邏輯。」荷西聳了聳肩說道。「這通常是引起尼克斯注意的好方法。」

  這個答案只是製造出了更多疑問,但我現在太累了,決定把相關的話題,還有其他我應該說的話,留到以後再講。

  「你說,『我們是他的狼群』,」我將東西歸位以後,找出了自己的換洗衣物。「你為什麼會這麼說?」

  郊狼短暫的露出了猶豫的肢體語言,但他輕輕嘆了口氣,表情放緩,決定向我解釋。「『他在毫無希望的黑暗之中屹立,指引我們方向』。」

  「我以為,那只是說給幼崽聽的童話故事。」我緩緩的說道。

  「所有的故事中,都蘊含著部分真相。」郊狼又說了不符合自己獸設的話了。接著他躺上床,將頭枕著交叉的手臂,翹起腿來盯著上層鋪位,沒有繼續說話。

  我本來想要提醒他,那應該是伊恩的位置,但我想大黃狗有能力捍衛自己的床,所以便拿上衣物向澡堂走去,不打擾沉思中的郊狼。

  澡堂滑門打開、被瀰漫水氣包圍的瞬間,再次清楚的讓我知道,究竟自己離維持站姿直接睡著有多麼接近。

  基於某種沒人了解的原理,熱水流過全身毛皮的感受,好像能將疲憊一起沖走般。我很肯定,現在自己非常需要這個。

  而伊恩大概也是。大黃狗站在水柱下,全身的毛髮都濕透了,體型稍微縮小了一些。

  我不想顯得好像還在生氣,或表現出有些尷尬之類的,所以選了伊恩右手邊的噴頭,在面板上設定著水溫和流速。

  好一段時間中,我們都沒有說話,只是聽著水滴落在地板上的聲音,沉默的沖澡。

  「你說,我是懦夫。」伊恩低著頭說道,下垂的雙耳遮住了眼睛。

  「伊恩……」我小聲喃喃說道,打算再次替自己一時衝動脫口而出的氣話道歉。

  「不,你沒有說錯。」大黃狗關掉水,仰起頭來,在臉上抹了抹。「我是懦夫,我自己也很清楚。」

  「我並不是那個意思,你知道的。」我在頸部上裸露的皮膚以指腹輕觸,檢查之前被自己抓出的傷口。

  「我一直沒有問過你,」伊恩看起來沒有打算繼續深究這個話題,逕自說下去。「你失去了誰?」

  我知道這個話題遲早是會來,但是真的有必要挑現在嗎?而且,他是問「你失去了誰」,而不是「你有失去的人嗎」。

  「朋友,」我輕聲說道,抬起頭來,讓溫熱的水珠打溼我的臉。「一個很重要的朋友。」

  「嗯……」伊恩出聲應道,但沒有接下去說話,所以我們再次只是繼續聽著水珠落在地上的聲音。

  又過了一段時間,大黃狗看起來是洗好了,關掉噴頭的水流,並輕輕甩了甩身體,沒有將水濺到我身上。

  「我真羨慕,那麼勇敢的你們。」他自言自語似的說道,接著便在我有機會給出任何回應前轉身走掉了。

  我嘆了口氣,用手掌蓋在眼睛上,感覺著自己貼著頭頂的耳朵。

  熱水澡有效的紓緩了各種莫名的不適感,讓我奢望能夠就這樣繼續貪婪的享受下去。但我提醒自己,不應該讓荷西等太久,他絕對沒有比我們更不疲憊。

  走出淋浴間,在置物櫃前找出毛巾開始擦拭身體以後,我注意到伊恩早就出去了。所以我加快速度,只在風洞裡面待了一下就離開,然後對著更衣室的全身鏡,隨手梳理一下蓬得亂七八糟的毛髮。

  近乎無意識的,我再次碰觸頸部上那圈無毛的軌跡,依照弧度輕撫而過,然後盯著鏡中的自己,像是在看另一匹紅狐那樣。

  另一匹,紅狐。

  我猛力甩甩頭,從太過遙遠的記憶中脫出,對著自己回望過來映像的雙眼,下了一個決定。

  不管路瑟能不能用某種我無法理解的方法救回司令,我都不想要再失去朋友了──任何一個。

  穿好衣服回到房間以後,伊恩已經將荷西趕開,側躺在床上背對我,身體緩緩的隨著呼吸規律起伏。至於郊狼,則是做著某種舒緩動作,可能在收操的樣子。

  荷西注意到我出來以後,抓起自己的衣物,向我輕輕點點頭,便往澡堂走去。

  有太多事情占用我的心思,所以只是頷首回應,沒有做出別的表示。

  當我終於面向下趴上柔軟的床鋪時,清楚感覺到所有先前強行死撐著的力氣都瞬間消失,而身體拒絕執行腦袋發出的任何命令,連調整一下姿勢都不肯。

  對於這個狀況,我只得無奈的接受,並努力清空思緒,希望自己能夠盡快睡著,以便獲得休息。

  只是,在我墜入完全的黑暗中之前,早先的一小段記憶,又再次進到我的腦海裡。

  「里希特……做得怎麼樣?」魁梧的斯諾在將我送回房間的路上問道,可能是嘗試讓我們之間的氣氛不要那麼尷尬。所有和我們遇上的禁衛軍,都不太開心的打算質問我為什麼在走廊上亂晃。但一看清楚我的護送者,都立刻停下腳步,讓到一旁貼著牆站好,連抱怨的咕噥聲都沒有。「我是說,作為……指揮官?」

  「很不錯吧,我想。」我答道,將注意力從耳朵和尾巴直豎的禁衛軍們身上轉移開,回想著帝國之心艦隊的各種評價。「雖然我沒有待過別的艦隊,不過聽說司令是非常難得的好長官。」

  白狼沒有馬上回應,只是緩緩的點了點頭,深藍色的雙眼像是飽含無數的思緒。

  「在法庭上……」他再次開口,咬字之間會露出巨大的白色犬齒,害我有一點點緊張。「郊狼宣稱,你們是里希特的狼群。」魁梧斯諾轉過頭,朝我瞥了一眼。以白狼的身形還有氣場,被他居高臨下打量壓力真的很大──我相信這是為什麼禁衛軍都那樣反應的原因。「為什麼?」

  「因為司令是狼?」我歪了下頭,大膽猜測道。理性才知道荷西的理由,可是我覺得這是其中一個解釋。不過白狼露出我懷疑是受到冒犯的表情,抬起了一邊眉毛。

  「但你們不是。」他指出了非常明顯的事實。

  斯諾的陳述讓我一時語塞,不知道該如何回應。畢竟那郊狼的腦子,肯定有受過某種導致嚴重後遺症、並且無法根治的物理損傷,所以誰能確切理解荷西想表達什麼?可是……我自己呢,我自己是怎麼想的,為什麼當荷西在法庭上這麼宣稱的時候,我並沒有感覺到違和,而是能懂他的意思呢?

  我想,我是一直知道答案的。所以,我便開口說了出來。

  「他在寸步難行的積雪之中領路,走在我們前方。」

  「需要我重複一遍計畫嗎?」進到市長宅邸以後,守衛將我們領到前庭花園的一個隱蔽角落便離開了,讓我們自己等候宅邸僕役前來帶路。我把握這個四周無人的空檔,再次和七四二五八確認。

  「感染市長私人莊園的無人機、藉著訪問修復線路侵入戶政系統、簽署死亡證明、核發移動許可,」七四二五八低聲說道。「然後抹去所有紀錄,在沒人發現的情況下登出。」

  紅狐的口氣讓這任務聽起來好像非常簡單。但我知道他的能力,所以不難理解這種程度信心的來源。我只要做好我自己的部分,保持無人機系統暢通就好了。而七四二五八得在控制室,周遭有無數雙眼睛緊盯之下完成一系列高難度操作。和亞當計畫時,這本來這應該是我負責的,但七四二五八顯然更能勝任。

  這讓我我有了很大的罪惡感,如果事跡敗露,他絕對沒有逃走的可能。

  所以,我想要說些什麼,以防最壞的狀況發生,讓這成為我們最後一次對話。但在終於鼓起勇氣準備開口時,一匹看不出品種的灰狗從僕役通道走了出來。我只能閉上嘴巴,將所有沒說出口的話吞回去。

  灰狗並沒有出聲,只是面無表情的對我們招了下手,要求跟上。

  通道裡的燈光,在我們靠近時一一啟動,清楚照亮了牆面的紅磚結構。平常很少看到以這種材料建造的房子了,所以市長如果不是很念舊,就是喜歡附庸風雅、想讓所有人都相信他很有品味的那種人。

  我們抵達某個岔路後便停下來,灰狗指了其中一個方向,解釋那通往莊園的種植區。我轉身離開之前,對七四二五八點了下頭,表示我對他的信心。紅狐的嘴角微微的揚起,輕輕抖了兩下耳朵。

  結果是我被安撫了嗎?

  往通道盡頭的亮點走去時,我一邊思索著,為什麼自己曾經會覺得七四二五八很軟弱。或許,堅強的樣貌,比我以為的還多上許多,我就只是不認得罷了。

  走出僕役通道,重新踏進戶外,我以為自己到了一個完全不同的地方。

  放眼望去,整片葡萄藤架上掛著的,不論是晶瑩剔透的翠綠色、或帶著點神祕深邃的暗紫色圓球,都結實累累,好像快要將植株本身拖垮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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