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誓言】

两周前的周五深夜，弗兰克回到庄园大门附近的小屋。那是他作为管家与他的妻子凯瑟琳共同的住所。

“情况还好吗……”凯瑟琳拖着虚弱的身体迎上来问道。弗兰克摇了摇头，将桌上的凉透了的白开水一饮而尽。他两手撑着桌子，乏力地站着。凯瑟琳不知如何安慰丈夫。她走到弗兰克的身后，默默地环抱着弗兰克，把头靠在他的后背上。

凯瑟琳是厨娘的女儿，六年前与母亲一起来到庄园，在厨房里帮忙打下手。她身形高挑清瘦，形容苍白而忧郁；手脚勤快，话不多却惹人喜爱。一开始，弗兰克与凯瑟琳并未有太多的接触。直到有一天晚上，约翰逊先生发起高烧，弗兰克到厨房去取水，在底层正好见到洗完澡正要回房间的凯瑟琳。她穿着一袭白色的棉布睡裙，光着脚踩在地上，手里攥着白毛巾，正擦着她湿漉漉的黑色披肩长发。

凯瑟琳二话不说就和弗兰克一起赶到楼上照顾约翰逊先生。一夜忙碌过后，先生的病情终于稳定下来。而弗兰克和凯瑟琳也在一个月后确定了恋情。

一向严肃的约翰逊先生得知此事，也破天荒地大笑起来，连声说自己病得真值。在约翰逊先生的操办下，两人很快就在庄园内的小礼拜堂中举行了简朴而温馨的婚礼。婚后，凯瑟琳便搬到小屋内与弗兰克同住。每天清晨五点，小夫妻俩一起开始一天的工作，晚上十点半又一起回到小屋。他们既是默契的同事，又是亲密的爱人。虽然每天繁重的工作令他们筋疲力竭，但有彼此的扶持，弗兰克和凯瑟琳也乐在其中。

连年的劳累加上庄园里阴冷潮湿的天气，终于使凯瑟琳染上了肺病。约翰逊先生减少了凯瑟琳的工作时长，把她与原先在会客厅与餐厅做清洁工作的女佣调换了位置，甚至还负担了凯瑟琳的部分医药费。渐渐地凯瑟琳的肺病有所减轻，只是每年秋冬依然会咳血。每当这个时候，弗兰克便加倍地努力工作并承担起照顾凯瑟琳的责任。

今年是以往几年中天气最为晴朗和温暖干燥的一年。夏天的时候，凯瑟琳的身体似乎达到了近几年来最好的状态，咳喘甚少，也有力气做一些稍重的活了。八月底的时候，瘦弱的凯瑟琳怀孕了。夫妻俩都欣喜若狂，满心期盼着新生命的到来。

只是，一切都被一场突如其来的流感毁掉了。九月中旬，一向健硕的老园丁开始发高烧，一周之后就去世了。病情在庄园里蔓延开来，所有人都染上了流感。先是约翰逊先生病倒了，紧接着是厨房打下手的女佣，再接着是弗兰克和车夫。随后，凯瑟琳的母亲也病倒了，两周之后便不幸撒手人寰。凯瑟琳拖着怀孕的身体照顾母亲和弗兰克，很快也被传染了。十月份阴雨季节的到来让庄园再一次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之中。凯瑟琳的肺病再一次复发。两种疾病加上丧母之痛使得凯瑟琳的身体就这样垮了下来，失去了肚子里的孩子。当医生告诉凯瑟琳她不会再有孩子时，她一下子晕了过去。

凯瑟琳和弗兰克挺了过来，其他人却没有那么好运。车夫去世了，女佣辞了职回乡下老家养病，约翰逊先生饶是年轻时身体强健，此时已经年过六旬的身体也架不住慢性病和流感的并发症，不到一个月就已经油尽灯枯。原本生机勃勃运转流畅的庄园，就这样一下子失去了神采。

弗兰克顶着丧子之痛和妻子重病的压力，每天依然尽心尽力伺候在约翰逊先生左右。他整日整日地不吃饭，整夜整夜地为约翰逊先生祈祷。一个多月过去了，弗兰克的脸色越来越苍白，步伐越来越轻飘，原本合身的晨礼服和燕尾服渐渐显得宽大了。

“假如……先生有一天不在了……”凯瑟琳抚摸着弗兰克日渐分明的肋骨，若有所思地说道。

“我不知道……”弗兰克摇着头说道。长长地沉默过后，弗兰克转过身来，面对着凯瑟琳，犹豫着说道，“我宁愿追随约翰逊先生而去，只是……”

“只是什么？是因为……我吗……”

“是，当然。”

“我也……我也正有此意。”凯瑟琳低下了头，细微的声音几不可闻。

“什么……”弗兰克难以置信地问道。

“如果你不在了，我一个人活着又有什么意义，咳咳……”凯瑟琳剧烈地咳嗽起来。

“亲爱的，你又何必如此……”

“我活不长的。更何况……”凯瑟琳抬起头说着，又低头望向了自己的肚子。

“不要这么说，也许还有希望……”

“不会有了……与其……”凯瑟琳又咳了几声，“……倒不如，我们一起殉了先生。”

“亲爱的……”弗兰克把凯瑟琳紧紧地搂进怀里。

“你不用有压力。自我妈妈和小……小约翰逊去后，我就没打算再活着了。这样病入膏肓的，我不想拖累你。”凯瑟琳平静地一字一句地说道，每一个字都似乎用了莫大的气力。

“亲爱的，我很抱歉……”弗兰克的眼泪落了下来。他亲吻着凯瑟琳的头发，把凯瑟琳搂得更紧了。凯瑟琳在弗兰克的怀里低低地饮泣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的心情渐渐平复。弗兰克依旧抱着凯瑟琳，凯瑟琳抬起头来，望着自己挚爱的丈夫。

“那我们就一起离开。”弗兰克坚定地轻声说道。

“好。”凯瑟琳同样坚定地轻声回答。

一个沉甸甸的誓言就这样达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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