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的遊戲其實就是小惡魔的遊戲，來自某部聞名全世界最後卻因爛尾結局而使得電視台客服專線在龐大觀眾群的憤怒燎原之下慘遭灌爆的影集──大家都知道是哪部。

　　遊戲的規則很簡單，大致上就是由先手方說出一件與對方相關，但完全是自己猜測出來的事，如果屬實，對方罰酒；如果猜測的結果與事實並不相符，則由先手方自罰一杯，接下來便交替反覆。哈翠朵提出的三戰兩勝，亦即先讓對手罰酒兩次的那個人得勝，這對花澤輝氣來說應當不難。為了展現自己樂於提供協助的誠意，哈翠朵甚至謝絕了花澤輝氣「女士優先」的騎士精神，讓他擔任先手的那方。

　　他們請侍者直接端來了一瓶開瓶的香檳，放在桌上方便隨時滿上酒杯。花澤輝氣開頭便說了句：「妳家是做香水的吧。」他握著自己的下巴，略微停頓了下，像是在斟酌自己接下來將要吐出的字句，「我知道妳是個Alpha，但是我幾乎聞不到妳的信息素，遠超過個人能夠控制的範疇──而且也並不是完全沒有氣味，怎麼說呢……那種像是由香水仿造出來的味道，雖然聞得到，但卻不能讓我產生『反應』。」

　　他說到這裡時，哈翠朵早已自動罰了一杯，同時也有些不情不願地表示：「Omega們的靈鼻是真的討人厭。不過，僅憑這些你就能猜到我家的行業？」

　　花澤輝氣搖了搖頭，他的根據當然遠不只如此。

　　「是因為Alpha通常不需要噴香水──一般而言，Alpha們會覺得香水太花俏了。所以我在想，說不定是和妳的家族事業有關。」

　　這一輪哈翠朵算是輸得心服口服，但她也有自己相當擅長的領域。她緊盯著花澤輝氣那對不屬於亞洲人的群青色瞳孔，過了幾秒便自信滿滿地說：「你是日法混血兒吧？畢竟你實在長得很像法國人──深藍色眼睛，下垂眼角，彎刀一樣的眉毛，微笑的時候看起來很陽光，但也透出一股無所事事的感覺，還有稜角分明的臉型……噢，這個倒是沒那麼明顯，你有一點嬰兒肥。總而言之，我想大概是四分之一的日本血統，四分之三的法國人。」

　　然後花澤輝氣也跟著喝了一杯香檳。

　　「告訴我，我的身上是否有組成成分標示？否則無法解釋妳為什麼能猜得這麼準。」

　　「我一般不會仔細觀察那種在標籤上繡有個人名字的大衣、外套、圍巾，任何東西。當然我也討厭會在打火機上刻名字縮寫的人。我想說的是：防標記環對世界上所有的Omega來說，都毫無疑問地是一種侮辱，他們應該擁有自由選擇伴侶並且自由選擇何時抽身的權利。不過，我可以理解為什麼你的『男朋友』會想這麼做。如果我是你的情人，我根本不可能帶你出席這種場合。事實上，不管是什麼人，只要他們敢多看你一眼，我都會想挖掉他們的眼睛，把那些無用的東西做成果凍。」

　　「這種評語真是讓我受寵若驚。不如這樣吧，為了感謝妳的抬舉，今晚任何時候只要妳想吻我，只要讓我知道就好了，我會很樂意為妳安排一切。」

　　花澤輝氣回過頭，對著歐柏的方向低聲說了一句「抱歉」，不管這個沉默寡言的Beta和哈翠朵到底是什麼關係，當著他的面和哈翠朵打情罵俏總歸是不合禮節。然而歐柏卻明顯對這種狀況感到習以為常──因為哈翠朵根本無法克制自己不去和任何一個她認為討喜的Omega調情。

　　「有一件事你必須知道，」哈翠朵說，「這世界上只有兩種人，追求人的，與被追求的。」

　　他們接著繼續了這個不知所云的遊戲，花澤輝氣主張哈翠朵顯然是個受盡寵愛的獨生女，這讓她無法反駁，只能再次將倒到酒杯裡的香檳一飲而盡。

　　「那就這樣了，我已經贏了。」花澤輝氣慢條斯理地宣告了聲，語氣的輕重分寸拿捏得相當得宜，並沒有多少得意洋洋的味道。哈翠朵撇了撇唇，有些不服輸地告訴他：「還沒呢，要是我下一句話說錯了，你才算是真的贏了。不然我們就還有延長賽要打。」

　　於是花澤輝氣擺了擺手，意味著要哈翠朵請便，他洗耳恭聽。

　　「讓我想想……嗯，總之，我們就來談談你的那位『男朋友』好了。我自認在這方面頗有看人的眼光。所以就讓我們來聊聊這段關係，好嗎？我猜你和他應該是工作夥伴，然後他是你的雇主？你應該是他的保鑣吧？不得不說，這還真有趣。」

　　「一半正確，一半錯誤。」

　　「什麼！這不可能。」

　　「我們算是一種形式上的工作夥伴，但是我們的雇主另有其人。老實說他正是代表我們的雇主出席這場晚宴，我的話就是個作陪的。我很遺憾，但這場遊戲是我贏了，安德勒芙小姐。」

　　雖說如此，為了向哈翠朵猜對的一半實情表達敬意，花澤輝氣依然自主罰了半杯的香檳酒。他隨後抬起手，將自己過於緊迫的領口微微敞開，在大廳淺金色的水晶吊燈籠罩下，暴露出他粉白色的脖頸。他的皮膚自帶一種新生兒般剛萌芽的稚嫩，遠比哈翠朵所見過的任何薔薇花瓣都更加柔軟，並且隨著青少年逐漸成長的身軀延宕起伏，變化成某種童話繪本裡才能見到的玫瑰色山丘。

　　那條礙眼的防標記環徹底將他迷人的頸項劃分成了截然不同的兩座疆域，一方是他那如朝聖者般的靈魂，一方則是他令人嚮往的胴體。哈翠朵可以感覺到自己正目不轉睛地盯著花澤輝氣毫不客氣地裸露出來的肌膚，就像一隻伏低四肢的野貓，虎視眈眈著晃到牠眼前來的老鼠。很快地，她眨了眨眼，從充滿野性的原始本能中回過神，堅守住了文明的最後一道防線。她心不在焉地聽著花澤輝氣不著痕跡的催促，說：「這裡好像變熱了，妳感覺不到嗎？」然後她點了點頭，附和著表示：「是啊，我們最好早一點找到鈴木先生。」

　　大約幾分鐘過後，花澤輝氣總算是如願離開了那座氣氛過於和樂的大廳，來到相對來說沉寂許多的走廊。廊道外，有如火焰般燒得通紅的夕陽逐漸被陰沉的雲雨所取代，轉變為僅能從沉重烏雲的稀薄處透出亮光的微弱燭苗。花澤輝氣自外側的行廊繞到大宅後院的偏屋，依照哈翠朵的指示走到那傳說中「真正提供給造訪宅邸的賓客休息的地方」。坦白說，在哈翠朵如此熱心地以比手劃腳搭配圖畫地圖為他指路之後，花澤輝氣首先想到要問的第一個問題是：馬斯克夫婦總是這樣招待他們的來賓，是否代表他們平時也做了其他類似的勾當。哈翠朵作為一個從小浸淫在愛慾都市裡的土生土長的巴黎人，當下便直接指稱花澤輝氣所好奇的是馬斯克夫婦究竟有無替他們那些非富即貴的朋友們拉皮條；答案顯然是肯定的。

　　大宅的偏院一共有五層樓，每一層樓都設有一個專門用來對付超能力者的詛咒禁制房。在那些下了禁制的房間內，往往還會額外分出一個密室。花澤輝氣不曉得設計這棟大宅的建築師為什麼要多此一舉，而這項疑問恰好也是從未在這座宅邸中過夜的哈翠朵所回答不出來的。於是，迫於情勢所逼，他只好從一樓往上進行地毯式的搜索，畢竟島崎亮這麼大一個人，倒也不可能就這麼無聲無息地人間蒸發。

　　他並不真的認為島崎真能碰上什麼危機。不如說，他沒有造成任何無辜人士的危機就已經足以讓花澤輝氣高喊一句萬幸。不過，「小心駛得萬年船」這點淺薄的道理，花澤輝氣還是很明白的；他不正是因為驕縱自負，大意而錯判了形勢，才會讓自己落得受人監視，被威脅加入到像爪這種既古怪又可笑的超能力恐怖組織，並且遠赴義大利協助這群法外之徒犯案的下場？想到這裡，他忍不住皺起了眉；更糟糕的是直到目前為止，花澤輝氣仍舊對爪了解甚微，就連鈴木統一郎本人，他都是透過訊號時強時弱的跨海視訊才得以見上一面，而且過程中有島崎亮和峯岸稔樹全程監視旁聽，根本也打探不出什麼。

　　除去現階段對爪的情資不足外，另一個使花澤輝氣此刻心情煩不勝煩的是這幢偏院的樓梯設置，幾乎等同是強迫暫居此處的來賓必須走過總共五回景色相似的廊道，才能從最底層抵達最頂層（反之，從最頂層抵達最底層也一樣）。花澤輝氣從沒見過這樣不方便的建築設計，通往每一層樓的階梯都是不連貫的，從一樓通往二樓的樓梯在東面，但由二樓通往三樓的卻在西面；再往上爬樓，自三樓通向四樓的階梯位置則又回到了東面，如此反覆，倒是有一點像是他剛才玩的遊戲，也和專門給遊戲玩家添堵的恐怖RPG遊戲地圖配置十分相似。他甚至可以大膽地假設：這座宅院裡的所有貴重物品大概都安置在距離五樓階梯最遠的那個房間，不過要是闖空門的竊賊是個能使用飛行手段或空間跳躍能力的超能力者，這點小麻煩倒也毫無作用就是了。

　　最後，他總算在通往三樓的階梯上，與正被一個嘴唇搽得如紅似火的棕髮女郎攙扶著走下樓的島崎亮碰個正著。他看上去不只完好無損，甚至可以說是容光煥發。花澤輝氣敏銳地注意到了那名和他一樣戴著防標記環的女性Omega注視著島崎的眼神，倘若有人要他當場以幾個精準到位的形容詞來比喻，那他想必會說──在那雙拉丁人的深邃的蜜糖色眼睛裡，他看見了全世界的Alpha都想從Omega那裡獲得的感情，那種混雜著同理心、欽佩、崇拜，甚至還有一點點母愛的情緒，令花澤輝氣深深相信這位與他素昧平生的淑女肯定已經上了島崎的當，天曉得他究竟跟她說了些什麼。

　　「終於找到你了。」花澤輝氣迎上前，音量控制在恰好能被兩人注意到，但又不顯得氣勢洶洶的程度。在他出聲以後，顯現在島崎亮臉上的表情先是象徵性地一愣，接著才回復正常，並以一種相當慢條斯理的節奏，鬆開幾乎只是輕拂過另一人肩膀的五指，把臉轉向位於樓梯下方的花澤輝氣，用他一貫慵懶的、漫不經心的口吻說：「噢，被你逮到了。」

　　他回過頭，堪稱輕車熟路地在他那張歐洲地區相對罕見的亞裔面孔上堆滿了和他的五官一樣淺淡的歉意與謝意。「感謝妳的善心之舉，小姐。和妳介紹一下……這位就是我的伴侶，剛才納博科夫先生也有稍微提到的那個Omega男孩。」

　　那名站在島崎身旁的Omega女賓朝花澤輝氣露出顯而易見的尷尬笑容，其中含有一點自慚形穢的成分，花澤輝氣一下子就看出來了。她縮著肩膀，垂著頭對花澤輝氣說了句：「嗨……」這時花澤輝氣才猛地發現到，島崎亮和這名Omega女賓的面具不知為何已從他們的臉上不翼而飛，陰影斜倚在他們突起的鼻樑上，像是夕陽在下山的旅途中倚靠著一棵巍峨的棕櫚樹。他看著兩人像是才密切分享過一支唇釉的腫脹嘴唇，一樣推理已經了然於心，不過他並沒有興趣追究，就連從下風處隱隱約約傳來的他的信息素也平穩得像是他並未察覺到任何事。

　　然而，儘管花澤輝氣可以不計較島崎亮在工作時間和其他Omega調情，卻沒辦法忽略不久前他用以表明現在狀況的一句話。花澤輝氣幾乎可以想見──謝爾蓋‧納博科夫此刻正位於樓上的某個下了詛咒禁制的房間中。依照島崎亮目前所在的位置和他花費的時間來判斷，應該是五樓最深處的那幢禁制房。而眼前的這位Omega女賓，當時大概正和納博科夫待在一起。島崎亮恐怕是直接敲響了禁制房間的門，佯裝迷路，並到那頭尋求幫助，打算引納博科夫走出房門，趁他替他指路時下手，卻沒料到最後是作為Omega的棕髮女郎自告奮勇，主動請纓要帶他回到大廳，破壞了他隨興而起的計劃。老實說，認知到島崎亮失算這回事，確實讓花澤輝氣無可避免地感到愉快，但現在可不是幸災樂禍的時候，何況當事者半點都不像是為此而困擾過的樣子。

　　他又往上爬了幾層台階，同時聞到了從兩人身上傳來的刺鼻麻菸味。他隱約有了事態發展即將一發不可收拾的預感，唯一值得他慶幸的是，自從他現身以後，作為局外人的Omega女賓便如坐針氈，一刻都不想多待，最後她當然也如願以償。

　　「抱歉，我想他可能需要我，非常感謝您陪我度過這段時間，但接下來恐怕得麻煩您稍微迴避一下？」等到花澤輝氣走到距離他們足夠近的位置時，島崎亮才扭過頭，客客氣氣地對攙扶他一路來到這裡的Omega女賓下達了這麼一句逐客令。花澤輝氣其實有些分不清這句話對於這位一時被島崎迷了心竅的義大利女郎來說到底能不能算是福音，但總而言之，他是直到她走出階梯轉角過了將近兩分鐘，才抬腳走過去撈起島崎亮的胳膊的。

　　「怎麼回事？」他問，「他們在禁制室裡呼麻？」

　　夾雜在島崎亮髮梢及耳尖的麻菸味嗆鼻得即使是犁鼻器功能最為差勁的Beta也能一下子聞出端倪。花澤輝氣強忍著不適，靠過身去假裝支撐著島崎。在身邊只有花澤的情況下，島崎亮走起步來可就穩健迅速得多了，遠沒有剛才拈花惹草時那樣踉蹌。他們僅僅花費了兩分鐘的時間，就從三樓來到五樓，這時島崎亮也點點頭，肯定了花澤輝氣的猜測，說：「他們在禁制室裡呼麻。而且是一群人，我想至少有三、四個人。」

　　「義大利人啊。」然後他裝模作樣地嘆了口氣，浮現到他臉上的無奈表情不知為何給了花澤輝氣一種極為虛偽的感覺。

　　不過這倒是解釋了為什麼島崎亮不是決定一次殺掉兩個人，而是選擇先和那位Omega女賓下樓了。在一場舞會中一次性地殺掉五個人──而且極有可能是五個在現今社會上地位舉足輕重的角色，那肯定會引起不必要的軒然大波，增加暴露身分的風險。

　　他們朝著島崎亮位於五樓走廊盡頭，距離樓梯最遠的那幢房間的方向折返回去，在途經一隻足足有花澤輝氣肩膀那麼高的花瓶時，島崎亮彎下腰，從繪有玫瑰花圖騰的瓶底下方撿回了自己的面具，並按到臉上重新當回他的「南瓜傑克」。花澤輝氣想自己準是杵在那兒看了他好一陣子，他覺得島崎亮那像是沾了血的骷髏面具，實際上看上去和萬聖之王並不怎麼相似，倒是比較讓他能聯想到在《歌劇魅影》的舞台劇中出演《唐璜》時的男主角。

　　「所以說，那多出來的另外三個人要怎麼辦？」花澤輝氣接著問。

　　「這我倒是不怎麼擔心，我想納博科夫會對他們下藥──嗯，這時候差不多都不省人事了吧，感謝這位天才。」

　　島崎亮的回答又一次讓花澤輝氣起了疑心，使得他有那麼一瞬間，誤以為島崎亮的預判能力真能如此料事如神。他小心翼翼地問了島崎一句：「這你又是怎麼知道的？」然後島崎亮笑了笑，闔起的眼瞼正巧對上花澤輝氣投射過來的眼光。

　　「如果你在來到這裡的時候，曾經用上你之前學到的超感知探索這棟建築物的話，想必你已經知道──每一層樓的禁制房間都額外連通了一間狹窄的密室。而在在和五樓禁制房相連的密室裡，有一對被迷昏的雙胞胎，從身形判斷應該是八、九歲左右吧──嗯，我不曉得他們給這兩個孩子施打了什麼激素還是吃了些什麼。總之，他們都已經分化了，兩個人都是女性Omega。」

　　花澤輝氣聽了，當即忍不住皺起了一張臉，從兩汪深邃的紺藍色湖泊中流露出不認同。在兩個月以前，他肯定想像不到自己將要實際見證這種堪稱駭人聽聞的消息。不過，往好處想，這或許可以讓他的心理負擔變得再輕一些，讓他得以有個正當的理由說服他自己──謝爾蓋‧納博科夫是死不足惜，即使島崎亮不動手，總有一天也會有其他人為此來找他尋仇。

　　五樓的禁制室房門和五樓每一間房的房門其實有著些微的不同之處，當然，乍看之下還是十分相似的。偏院裡的每一扇門都是由兩片黑檀木所製成的推門，門面上有著極為精細的手工雕刻。那兩片門上的藤蔓圖紋猶如鏡像，是以兩兩對稱的形式進行設計呈現，唯獨禁制室的門上的木雕並非如此。那是一種彷彿人的面孔一般，乍看之下完全相仿實則只是和諧的雕刻設計。

　　接著島崎亮舉起蛇頭手杖，以噴液眼鏡蛇大張的血盆大口輕敲幾下鐫刻在門板上的栩栩如生的蕨葉。木門之後的房內是一片近乎死寂的沉靜，就連人陷入沉睡後的平穩呼吸聲都有如被吸入了黑洞一般，完全捕捉不到蹤影。花澤輝氣看著島崎亮朝門探出他裹在絲質白手套裡的五指，嘗試性地上下搖動了兩回門把，並在之後聽見門閂傳來被鎖體堵住的沉悶聲響。

　　花澤輝氣皺了皺眉，一種不祥的預感轉眼間攫住他的心頭，使他忍不住抓住島崎亮的肩膀，將他往自己的身後一推。「讓開。」他說，接著毫不客氣地揚起自己的腳，以皮鞋雪亮的後腳跟重重地往那柄黃銅金屬製的新藝術時期式的門把敲去，放任那根門把摔到島崎亮的腳邊，帶著破碎的木屑一起倒臥到由逐漸轉暗的夕色鋪成的地毯裡。

　　木門朝內部兩側敞開，迎面而來的厚重麻菸氣息幾乎使得花澤輝氣感到窒息。房間裡並沒有任何人，但花澤輝氣卻看得出來確實有人曾待過這裡，一旁皮製沙發椅上，塌陷的痕跡大約有三、四個，從位子上還殘留的餘溫來看，大概是在島崎亮跟隨他所遇見的那位Omega女賓離開的不久之前都還在此處。花澤輝氣滿懷著疑問地望向站在茶几旁的島崎，禁制室窗外，雷光乍現，有一場暴風雨正在幾海里外的威尼斯和花澤輝氣的心中迅速地釀成。他故作鎮靜地走到哈翠朵告知過他的，同時也是這間房中最為突兀的擺設的油畫鋼琴旁，靈巧地舞動起十指，彈出了一首非常不合時宜的《小星星》。

　　他在中途彈錯了一個音，但由於他的節奏以及選用的和絃搭配的緣故，聽上去並不十分突兀。島崎亮沉寂地聽著他的彈奏，似乎從走到禁制室的門口開始，他就變得一聲不吭，安靜得讓人不自覺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花澤輝氣不得不承認島崎亮的這種沉默使他感到不痛快，即使以往他總是很討厭和島崎搭話，但這回他卻寧願島崎說點什麼──不管是意外室內空無一人也好，或者侍和他調笑著說「其實剛才說因為房內人太多才暫且撤退只是藉口，事實上是因為我想偷懶」也罷，都遠比現在的不發一語來得好上千萬倍。花澤輝氣兩眼瞪著手指底下的黑白琴鍵，忽然間，他發現在他手腕底下的琴鍵邊緣，有一小塊濕潤的紅褐色髒污。

　　一曲結束之後，位於禁制房內東面的高大書櫃轟隆隆地朝著房間的左側移開，露出隱藏在櫃子後的一條幽閉的小徑。

　　說是小徑貌似也不太正確，畢竟這狹小的空間約莫也就能讓兩個人並肩通行，長度則是三個成年人並肩加總起來的距離。地面上有一個像是水溝蓋一樣的鐵製圓蓋，同樣是由島崎負責拉起的。在島崎亮拉開鐵蓋之後，展示在他們兩人面前的，是一條筆直向下，似乎能一路通往地下室的鐵梯。對於這點島崎亮並不感到驚訝，畢竟他先前就以感知能力探查過這座偏院的構造；他意外的是花澤輝氣居然曉得密碼，看來他確實很有社交天賦。

　　「他們有錢人的花樣可真多。」然後花澤輝氣抽了抽嘴角，強打起精神冷漠地評價了一句，「所以，我替你把風，然後你下去解決他？」

　　直到這時花澤輝氣才猛然發覺自己語氣的顫抖。儘管刀尖、滿地的鮮血，還有人死去時嚇出的屎尿他一樣都還沒見識到，但他卻已經開始感到戒慎恐懼。這當中最令他感到不安的是他知道島崎亮也感覺到了──通道內沒有設置任何對超能力者的禁制，那直通這一間禁制房的密室顯然也沒有。花澤輝氣忍不住在心裡咒罵起這些疑神疑鬼，擁有變態嗜好，卻又不敢洩漏給任何非自己人的超能力者知道的操蛋富人，要建造防禦措施也不肯建造得全面一些。

　　下一秒，島崎亮將手按在他的肩膀上，掀開眼皮，對著他露出遮蓋在幾毫米皮表以下的無盡深淵。

　　「你一向是個聰明人。我想你已經猜到了你該怎麼做。」

　　他微笑的弧度簡直就像今晚遺落的歪斜新月，悄無聲息地為花澤輝氣領來真正的逢魔之時，他感覺他就像是臨登台時才被通知在戲中軋了一角的幕後工作者，在舞台帷幕拉起的瞬間，遭人強行拉到了鎂光燈下，並毫無疑問地陷入一場巨大的沉默，遲遲無法動彈。

　　於是花澤輝氣只得抬起腿，往那逕直垂墜至地底的鐵梯踉蹌地走了兩步，如同一束戰慄的線香花火。

小说相关章节：【島テル】紳士本格（爪輝IF/ABO｜台湾華語使用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