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船长

（本文在故事线上衔接《少侠姓李》）

第一章 病虎

杨萝又一次失眠了。

她回首望向高耸的溪花阁，飞檐如翼，翘角指天，扶壁踏栈，好不巍峨。可昨天晚上山风狂啸，这偌大的高阁就像有了自己的生命，无一处不吱呀作响，更要散架似地摇摆起来。

师姐们嬉笑着称这是千红山庄的住宿特色——叫“阁颤”。

可她笑不出声。昨晚她逼着自己入睡，却每被身子的突然坠下惊醒。她分辨不出溪花阁下坠了几尺，只知道它在一直倾斜......就像一个自悬崖探身出去的小孩，懵懵懂懂，摇摇欲坠。

“萝儿？”她的肩膀忽然被人一拍。

杨萝悚然转身，却立刻安下心来。

来人大概二十岁出头，柳绿薄衫，暖如春日，柔如烟柳，腰佩的白瓷短刀固然剔透，却不及她肌肤白皙之万一。

杨萝拘谨行礼：“夺情师叔。”她知道眼前这位姐姐武功深不可测，八年前诛杀弃徒洛橙，年仅十二便继任成为了千红山庄的执刀人。

“昨晚没睡好？”夺情亲昵地揉揉她的脸。

“嗯......”杨萝难免有些脸红心跳：靠的好近......难不成夺情师叔对我有什么图谋？

她也不算是多想，千红山庄作为十四年制封闭办学的女子门派，除去二十日年假，弟子其余时间是严禁出谷的。如此便诞生了许多女女之间的单纯“友情”。这在外面叫“磨镜”，在千红山庄呢，叫“磨刀”......

夺情笑道：“我都听说了，是谁被山风吓得一夜没睡好？你呀，就是胆小。呐，快把这个披上，”她递来一件茶色斗篷，“今日的试炼你可是主角。”

两人沿着之字形的栈道行了约一里路程，便来到一座直上直下的乘风梯旁。

“夺情师叔”“夺情师叔”、守梯弟子纷纷见礼。乘风梯前有另一位披着茶色斗篷的少女。她梳着双马尾，个子格外小巧，眉短如荳，是此次试炼除杨萝外的第二位人选，也是杨萝的同年师姐，名叫尉迟今。

夺情对两人叮嘱道：“我就送你们到这。此次新秀试炼不同寻常比试，搭乘风梯下去之后，你俩须随机应变。相信你们一定可以旗开得胜——”她又在杨萝脸蛋上一揉，“可别在关键时候犯困。”

栈道旁一声吆喝，缆桩解开，“乘风梯”左右摇晃几下，向山雾里缓缓落去。

梯厢内，杨萝抿着苍白的嘴唇，身子紧贴着尉迟今，双手战战系上斗篷。尉迟今比自己早入门不过月余，个子也更矮些，平时不言不语，此刻却展现出极大的魄力，双脚开立稳稳站着。

“师姐......”杨萝压低声音，“试炼马上要开始了，你不紧张吗？”

“嗯。”

“难不成你已经摸清楚这次试炼的底细了？”杨萝讶异中难忍窃喜。

“不清楚。”尉迟今摇头，兜帽下双马尾左右摆动，“但没关系的。”

杨萝听着都要哭了，“什么没关系呀！我们俩是一学年弟子排名魁首不假！”她竖起食指，“但你觉得你是谷底那些壳硬脚又多...还会飞的虫子的对手吗？”

尉迟今听了皱眉：“山庄里山清水秀，没有那些脏东西。”

杨萝几乎是在尖叫：“有的！我听人说的！峡谷下面都是长毛虫子窝，它们的嘴埋在土里，就等着你一脚踩进去......”

她正说着，乘风梯已自山雾中钻出，显露出下方一线蔓延的红色花海。花海尽头，一泓细瀑轰然泻下，抖乱一潭寒水。临近瀑布竖起一道雪白扇屏，屏下似有四个人影。

“是寻影师叔和赵小吟师伯...”杨萝视力好些，一眼望去已分辨出来。居中坐着的女子更令她心跳不已。那女子雍容绝美，青丝洒在白席上，似落一点墨痕，红裳散作绮霞，如题半笔朱批。

“那是谁？”尉迟今眯起眼睛，想凑近些瞧。

杨萝拉住她，轻声道：“是庄主。”她已看着痴了。

庄主若有所觉，抬眼对望过来。

尉迟今依旧看不太清，此刻却惊叹道：“好美的人。”

杨萝重重点头。

庄主身边坐的白袍女子亦是清艳不可方物，一呼一吸皆美到了骨子里，只是眼神迷离，脸色苍白，平添几分不似人的鬼气。杨萝入门数月，见过她不过一面，只知道她姓李，听说是“庄主的客人”。

两人下了乘云梯，匆匆过来见礼。

千红庄主红相忘一如多年前的精致容颜，只是将曾经迷人而危险的味道完全隐藏。她莞尔点头：“都是好孩子，请坐。此次试炼开始之前，我还有一句话相赠。”

看两人坐下，她又向身边那位“李姑娘”颐指气使道：“还愣着干嘛？去啊。”

“李姑娘”眼神迷离，迟疑地走到两人面前，双膝并拢跪坐下来。

红相忘道：“你们俩，呵他的痒痒。”

杨萝打个激灵，垂眸惊声道：“弟子不敢犯上！”

“犯上？”红相忘乐不可支，“哈，难道，你们以为他是我的......”她话音一顿，“嗯...你们不必计较那么多，遵从我的命令就是。”

杨萝还在战战兢兢，尉迟今已依令伸出双手，在“少女”两边腰腹一来一回抓挠起来。

“少女”的表情瞬间丰富起来，娇柔的身子左右扭动，“哈哈”急促喘息着，却无论如何也笑不出声。

杨萝见师姐出手，怎敢落后，两只小手抓向“她”的胸侧腋下。手指所触极软，透过布料也能感受到“她”肌肤的细腻，可有一点奇怪——“她”的胸部平坦且结实，简直不像个女人。

两人不明所以地挠着痒痒，红相忘已看不下去，叹道：“你们......唉，入门一年不知学了些什么。怎么连挠人痒痒都不会呢。”

尉迟今不解她言外之意，老实答道：“弟子对溪花刀法略有心得。”

“溪花刀法？”红相忘曳着裙摆走来，“不会挠痒痒，你武功再高又有什么用。杨萝你来，把手给我。”

杨萝听她知道自己名字，欢喜激动地要落下泪来，依言过去，被红庄主拉住手腕，探出一只食指，抵在“少女”穿着白袜绵软的右脚脚跟上。杨萝心里不由一颤，好软的脚丫啊。

红相忘考校道：“一般来说，接下来你会怎么去挠？”

杨萝只觉着她身上的香气着实醉人，口齿含糊道：“弟子...弟子不知。”

红相忘无语，强打精神道：“接下来当然是顺着脚弓划上一道。”她领着杨萝的指尖缓缓划下，从脚心划到脚趾根，“少女”半透的白袜也皱起一道指痕。

“少女”身子向前一挺，无声而凄惨地大笑，可脚踝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着，脚趾抵在席上，脚掌绷直，分毫也不能移动。

“明白了吗？”

杨萝诺诺道：“弟子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了！”红相忘苦笑，“你......我的意思是，挠痒得出人意料呀，对方以为你会顺着脚弓挠，这时候你如果去挠他的另一只脚...他怎么忍受的了。”她拉下半截儿“少女”左脚上的白袜、露出“她”粉白可爱的脚跟和深凹的脚弓，用五指飞快搔挠起来，“所以说呢，挠痒其实是一种心理的博弈。”

“少女”腰身挺起，泪眼朦胧，像只小狗嘶哈嘶哈地喘着气，脚底的肌肤也随着红相忘指尖的扫动而颤抖。

“庄主......够了......”杨萝只看着浑身瘫软，脚心儿出汗，根本不敢想被这样挠会是怎样的感觉。

红相忘略作沉吟，看“她”被痒得云鬓散乱，雪肌飞红，瘫在席上缩成一团，知道有些过火，便最后重重在“她”脚心一刮，替“她”将袜子拉上。

“好了，你们去吧。”

两人傻了：庄主要对我们说的，就是这个？

红相忘淡淡道：“对了。你们俩既然是这次新进弟子的魁首，便代表了我们山庄的脸面。这次试炼，只许胜不许败。”

一旁久候的“雪花刀”赵小吟师伯对方才的一幕视若不见，抱刀上前道：“尉迟今，杨萝，你俩随我来吧。”

银瀑下，三人踩着青苔密布的湿石，绕道瀑后。杨萝眨眨眼——水雾中，似乎坐着一个人影。

赵小吟师伯遥遥驻步，行礼道：“子辛前辈，这次还要劳烦您了。”

子辛？杨萝觉着有些耳熟，但确实不曾听过...难道是哪位归隐的山庄前辈？

“子辛，曾经的天下第一。”尉迟今却深吸了一口气，向杨萝耳边低声道：“是无字坊的‘诸子七剑’之首。”

杨萝还是不明白。无字坊她是知道的，是武林中另一个门派，也称作无字书院。无字书院与千红山庄不同，招收的弟子大多是男性，门派规矩也松散许多，不强求弟子在派中住宿，更不收学费，只是入派前必须进行笔试和面试......她之所以知道的这么清楚，是因为她也考过......但没考上。

那男人缓缓起身，狷狂的气势扶摇而起，硬撼苍穹。

杨萝咽下口水。

一切都是她的幻想——瀑影后的男人只是摇摇晃晃地站起，蹒跚着走出水雾。

“这人是‘道家剑’子辛前辈？”尉迟今短眉皱起。也无怪她惑然。眼前这人上身裸体，下身赤足，神情麻木，恍惚仍在梦中，看年纪不过三十多岁，虎鬃一般的胡须却已花白。水珠沿着他萎缩的肌肉曲线滑下，滴在他惨白的脚背上，留下一道红印。

杨萝不像尉迟今知道他的过往，只是隐隐有些为他心疼。

赵小吟介绍道：“子辛前辈，这二位是这次试炼的山庄弟子......”他一句话未说完，身前子辛神色剧变，虎啸而出！

瀑布外，“李姑娘”正娇喘连连，双手撑地，被红相忘揉捏着一对白袜脚丫。忽听到子辛声嘶力竭的怒吼，“她”双足一僵，笑颜渐去，双眸恍惚，似是想起了什么。

“哗——”

瀑布水势一凝，赵小吟自水隙间仰面滑出，如燕子在潭面一抄而起，双臂下还夹了杨萝、尉迟今两个。

“嗷！”瀑帘被打斜撞开，子辛湿漉漉地追出，赤脚在青苔上打滑，躬身披发，仿佛一只因癫狂枯槁的病虎。

“去吧。”赵小吟将两人抛下：“他便是今日试炼的敌手。”

第二章 子辛

火红色的花瓣被刀风吹起。尉迟今的刀法工工整整，没有半点逾越。可子辛却被这四平八稳的招式逼得手忙脚乱，连连后退。他再撤一步，左腿忽被花枝挂住，重重仰面跌在地上。

“师姐...”杨萝握刀站在一旁，蹙眉不知该如何是好。按理说她该上前帮忙，可看当前形势，也不须她多此一举。

刀锋落下，子辛贴地滚出一丈，挂着残花败叶起身。尉迟今再提一口气，快步追上，稳稳将刀锋压上他的脖颈，低声道：“子辛前辈，您不是我的对手。还请认输吧。”

......

红相忘提眉轻笑：“呵，这小姑娘倒真有几分用刀的天赋。”她松开那位“李姑娘”被揉搓得皱皱巴巴的布袜，反手抽一柄剑向两人抛去。

剑尚在空中，子辛猛然昂头，眸中一道精芒如流星划过，他不顾刀锋及颈，飞身向长剑扑去。尉迟今急急收刀，仍在他右肋割出一道寸许深痕。

“铮！”子辛长剑在手，抖出一声龙吟，落地时整个人的气质已截然不同。尉迟今看他手上有了兵器，心里稍安，更不留情，脚踩火红的花丛，自上挥刀劈至。子辛鲜血涂满半身，不退不避，手中剑尖自下徐徐划个斜圈，正搭在尉迟今的刀身上。

两人劲力交通，刀剑粘在一处。“吱——”随着尉迟今内力的注入，长剑的剑身渐渐被压弯下去，震发出不堪重负的声响。她催动一心诀，正要彻底压断长剑，忽见子辛右肩一沉，以左脚为轴滴溜溜转个圈，尉迟今收力不及，手里的长刀竟被长剑顺势夺了过去！

这一变故，便连向来沉稳的尉迟今也不由色变，她索性不去夺刀，飞起一脚向子辛下巴踢去。子辛这时转圈还只转到一半，可他明明没看到尉迟今踢出的这一脚，空着的左手却徐徐落下，正不偏不倚地搭到了她的脚尖上，随即借踢势起，他凌空转身，反手划个剑圈，飒然向尉迟今倾刺过去。剑并不快，尉迟今拧身躲开，知道再不能留手，奋力挥掌跃起，斗篷兜风，如一面茶色战旌斜裹而上。子辛竟像是早料到她会这般行动，挺起长剑，急急下坠，顺势绞开了斗篷，露出她因惊恐而雪白的脸。

不远处，红相忘莞尔道：“和光同尘，高下相盈，方生方死。这么多年过去，他还是最惯用这三招。”

赵小吟却叹息道：“招数依旧，可现在的他......却配不上这三招了。”

寻影在屏风后抱刀默然无语，即便已过去了十年，那道惊矫无双的身影仍历历在目......

十年前。

千红山庄自成立以来，从没被人从谷口一路杀闯至一心阁。一心阁是历代谷主出嫁前的闺所，更是千红山庄尊严的底线。

阳光下，几百柄刀锋的反光如鱼鳞起伏，千红山庄弟子密密麻麻围作几圈，却没人敢向前一步。子辛腰间漆黑沉寂的诸子剑仍未出鞘。他只是拎着一张最寻常不过的木凳，以最暴力的方式殴打出一条血路。

子辛一步步踏着阶梯向上，手中木凳直指一心阁阁门，举止活像个市井流氓，可他神情中那目空四海，旁若无人的洒脱雄迈之气，分明是个世间无二的豪侠。

众女弟子再受不了被如此羞辱，齐声娇喝，挥舞着长刀冲将上来——子辛的狂笑随即响起，“好啊！一起来罢！！！”他向前大大迈出一步，如挺一楫一舟直面天崩海啸。

千红山庄弟子喊声虽大，又有谁敢正面与子辛交锋，纷纷向左右两边躲开。

“哼”子辛的身影骤然模糊，再现身时正堵在那几名躲闪的弟子面前。一名女弟子撤步不及，额头撞在子辛铸铁般坚挺的胸肌上，没等她回味是什么感觉，一只大手正自上摁在她香肩上，将她如一张饼拍扁在地上。

后面的女弟子反应过来，尖叫出声，忙挥刀向面前男人砍去。那只大手分出一指，轻描淡写推开刀刃，同样在她肩上一摁——地上又摊了张饼。

......待子辛龙行虎步走过一圈，地面上莺莺燕燕铺了一路。他在衣服上拍拍手，将木凳扛在肩上，冷道：“嘿，你们庄主还真沉得住气。”

人群中，一名山庄长老颤声道：“子辛前辈，你毫无缘由在我山庄地界伤人，就不怕从此千红山庄与无字坊交恶吗？”

子辛笑道：“毫无缘由？贵庄对我无字七剑之一发布绝杀令，这件事又该怎么算？”庄主为“儒家剑”李还休发布绝杀令之事早已传遍江湖，千红山庄弟子亦心知肚明，此刻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反驳。

山庄长老低声辩解道：“那不过是庄主玩闹之举，况且李还休前辈剑法通神，子辛前辈又何必将玩笑记挂心上......”子辛挑眉，将木凳大大咧咧一摆，虎踞而坐，笑道：“玩闹。好啊，别看我一副粗人模样，其实我呢，也喜欢和人开开玩笑。”他将左手大拇指顶在诸子剑剑镗处，推开一寸墨刃，右手张开五指。

“玩过捉迷藏吗？”他闭上双眼，笑道：“红庄主，给你五个数的空当来躲藏，然后，我来捉。”

“五。”他收起大拇指。

千红山庄弟子眼神交流，既惊又恐。视周遭刀山若无物，如倦睡花丛，这人到底有多大的魄力？

“四。”

几柄长刀无声举起欲砍，冷灿灿的刀光锐不可当，持刀的目光却在闪躲。

“三。”

山庄长老摇头，长刀复落。所有弟子的视线黯然垂落，回首抬眸，不约而同汇聚到身后一心阁的大门上——庄主会现身教训这狂徒吗？

“二。”

“韩樱，别！”随着一声少年惊呼，一轮黑光自后瞬闪而至，几乎要划破子辛背部薄薄的衣料。说是“几乎”，是因为子辛忽然动了。他仍闭着眼睛，身子却掠到了半空，险之又险得擦过了那轮漆黑的刀光。刀光剖开木凳，激射而去，在泥地上拉出一道弧线，骤然止住，显现出一个身披黑漆环锁貔貅甲的雪肤姑娘。她气呼呼一撩及腰秀发，嗔怪道：“赵小吟！都怪你！要是你不提醒他，他可就剩半个身子啦！”

一个身披月白色绸缎斗篷的少年拨开人群钻出，皱眉苦着脸道：“我，我是劝你小心......一点。”

“一......时间到。”子辛缓缓睁眼，笑道：“老鬼不敢现身，倒钻出两个小鬼。”

月白色斗篷的少年拔出那柄比雪花剔透的薄刀，拱手道：“千红山庄执刀人，雪花刀，赵小吟，请子辛前辈指教。”

“指教好说，”子辛摇摇头，将诸子剑拔出大半，稍作思量，又插了回去，“......但我要是下手重了，你可不许哭。”

“狂妄！”韩樱早不耐烦，吞光刀直劈而去。子辛反手持剑鞘，格开她的刀刃，空着的左手缓缓探出。韩樱想先废掉他一只手臂，于是刀锋倒转，自下而上急斩，目标正是他毫无防备的左手。可子辛的手仿佛一只最灵巧的蝴蝶，自刀网空隙钻出，正抵在韩樱咽喉处，屈指欲弹。

“刷”黑光紧贴着韩樱玉颈抹过，直奔子辛手指而来。若子辛不收手，韩樱固然抹了脖子，那他的指头也保不住。“哼。”子辛皱眉抽手：“好一招‘玉碎昆冈’。”

韩樱眼眶已红了——若不是被子辛单手数招逼得进退两难，她又如何会使这种与敌偕亡的招数？她倒退两步，气恼不过，挥刀再上。刀鞘相交不过数招，子辛两指一夹，她的兵刃险些又被夺掉。好在这时赵小吟终于从一旁攻来，雪花刀化作丝丝飞琼，将子辛逼退一步。

三人两刀一鞘错落飞舞，赵小吟很快抵挡不住，叫道：“韩樱！”封刀不攻，韩樱立刻捕获了他的意图。身法变幻，两人一前一后将子辛围在中间，由韩樱先出刀佯攻。“太慢！”子辛摇头，一鞘如闪电向她腰窝刺去！

慢吗？身后，赵小吟凌空旋斩，雪花刀已快成了一条线！

子辛惊讶抬眼，收鞘回身已来不及.....身前，韩樱也扬臂挥刀！

她出刀本已被赵小吟晚了一刻，可偏偏这柄后来的刀先砍在了子辛身上！而且还要急，还要狠！

就在千红山庄几百号人的注视下，子辛被自中分成两截！

韩樱擦擦脸上沾的血，她在一片血污中什么都没看清，但她知道是自己赢了。赵小吟推搡一下她的肩膀。“干嘛呀？人都死了，还不帮我找块帕子过来？”韩樱笑骂。

“这两招叫什么名字？”

韩樱柔软的身体忽然僵住了。

“凭、凭栏袖拂杨花雪，堪题红花满山溪......”身边，赵小吟的声音在发抖。

韩樱终于擦干净了眼前的血污，她缓缓抬首，这次终于看清了——子辛就完好无缺地站在几丈外。这时她才意识到周围有多么安静，静得就像站在一条幽深巷子的最深处。巷子入口，站着拔剑的子辛。

“好名字，好刀法。”子辛将剑垂下，鲜血如一条小溪沿着他手腕淌下，淌过诸子剑墨玉似的剑——他到底是受伤了，“既然如此，我也有两招回赠，请两位过目。”

子辛长出一口气，“挫其锐，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将剑半举斜斜递出，“此式名为——和光同尘。”

韩樱看得清他的招式，却没有勇气举刀。

因为太慢了！

子辛的行剑如同一条游走的长蛇，时时将自己的七寸暴露在刀锋下。于是赵小吟先出手了，劈向的位置却差了寸许——因为他不止要打蛇的七寸，更要将这条蛇自中剖成两瓣！

刀砍在了剑上，可剑搭在了刀下。子辛的长剑徐徐转了个圆，竟将赵小吟的刀锋回转，递到了他自己身上！赵小吟被吓了一跳，刀锋倒转，贴着诸子剑的剑脊去削子辛的手指。子辛莞尔，将右手剑抛到左手，剑柄抬高复压低，身随剑转，复把雪花刀自赵小吟手心里夺了过去！

赵小吟急急探手去抢刀，身后的衣角忽然被扯住。韩樱道：“你退后，让我来对付他！”话音未落，她已错身而出。

子辛剑身一抖，将雪花刀“哚”得飞射进一心阁的门匾旁，悠悠道：“长短相形，高下相盈，有无相生，难易相成，是为恒也。”他压低剑身，道：“此式名为——高下相盈。请了。”

韩樱不知他文绉绉念些什么，只是向他受伤的手臂一味猛攻。见子辛左支右绌，露出不少破绽，她眼前一亮，攻势愈发凌厉。

一心阁二楼。

一只小女孩将窗纸舔了个洞，正兴致勃勃地偷窥着。看着子辛一步步后退，她也捶胸顿足，懊恼道：“哎呀，再这么挡下去，这大个子输定啦！”

她的红衣姐姐讲将几个大头人偶在桌上一字排开，头也不回道：“是韩樱要输了。”

小女孩叉腰：“姐姐胡说！你都没看！”

“干甚么要看？”红相忘摆弄着人偶，心不在焉道，“这样没水准的比武，光听声音就够了。”

昏暗跳跃的红烛下，几个人偶分别在背后写着“双”“休”“辛”“淮”几个秀气小楷。

小女孩懒得听她胡诌，继续趴在窗上向外张望，局势越发紧张，她激动得简直要将脑袋自小洞伸出去，“就看下一招他怎么反击...呀！溪花落尽萍风起？完了，她怎么会想到用这招？只要这时候变招再跟那一招，他不就......完了完了完了完了......躲过去了，太好了太好了。”

红相忘仰身莞尔，唇上的口脂鲜艳欲滴，“诶，怎么听你的意思，你挺想让大个子赢啊。”

小女孩回头，眨巴眨巴眼睛，乳声乳气道：“啊，怎么会呢？人家最喜欢韩樱大姐姐啦。”

红衣女子笑了：“假惺惺。”她托腮望着铜镜中的自己，低声念叨：“他还不出手......再这么打下去，我千红山庄武学的底裤都要被他看光了。”

“天哪天哪，快闪，右边！不，不，左边！好好好......”小女孩鼓噪不休。红相忘听着头疼，扶额道：“思儿，你去楼下，让夺情、寻影出手接应韩樱，再把你李还休哥哥叫上来。”

红相思可从不听她姐姐的话，摇头摆尾道：“不嘛，要去你去，或者等人家看完，好不好？”

“你这臭丫头...”红相忘只觉得三叉神经痛，把一双纤手揉得嘎嘎直响。

一心阁外。

韩樱早已累得香汗淋漓，她不知道是怎么了，明明是自己在主动求战，为何几次交锋下来，反而是自己被压迫得喘不过气。她运足一心诀内力，看准子辛一个不慎，决定再使一次明花刀法中的“偏宜黄菊绕东篱”。这招角度奇诡，专攻人的会阴等要害。她已笃定，这招子辛绝对躲不过去！

刀光划过，子辛果然没躲过去——因为他反攻了。白衣凌空，手持长剑居高临下，洋洋洒洒，长剑一圈划出，仿佛抖落百道剑影。

“嘁！”韩樱吹起唇间的散发，将吞光刀舞得水泼不进，仿佛半空中升起一轮黑日。

装神弄鬼！看似声势浩大，皆是虚招而已！

　　“叮叮叮叮叮叮！...”

刀剑相击，如铁豆子打在芭蕉叶上。韩樱反应不及，手中长刀险些被震飞出去。她手腕酸麻，心里惊恐：这漫天剑雨...竟然都是实招？

剑气如瀑，冲刷在刀面上，溅起四下无数尘埃。韩樱双膝渐渐无力，被剑气一点点压倒，直至跪在地上。她生来第一次如此绝望——子辛是这样，那个李还休也是这样，个个都是该死的怪物！

　　“叮叮叮！叮！叮！叮！...”

她竭力使刀护住周身的要害，可自头顶迸洒而下的剑雨越来越稀疏，力道却越来越大。几道剑影挟着无以匹敌的霸道震开她的长刀，“噗噗”刺在她肩上臂上，洒落一地新红。

“嗯？”子辛似一声冷哼，剑势骤缓。韩樱寻得这个空隙，赶忙贴地翻开，抬眼见到子辛正被赵小吟自后抱住，纠缠在一起。但也只是一瞬，赵小吟的身子就瘫软了，滚倒在地上，灰头土脸。

赵小吟这个傻瓜，为什么不用刀！韩樱内心仿佛有团暗雷被一下子引爆了。“你离他远点!”她尖叫着冲近，吞光刀几乎被舞成了一团模糊的幻影。

可子辛的剑鞘穿过刀影，不偏不倚地打在她身上，好痛。剧痛无法让韩樱冷静，于是她脸上又挨了一下。冰雪般白皙的脸颊瞬间肿起来一块。剑鞘避过盔甲，打在肉体上的声音是那样清脆，带来的痛楚更没有一点虚假。韩樱嘶声喊叫着，跌倒又爬起，泪水在不知不觉间涌了出来，淌过她布满伤痕尘土的雪颜。忽然，几道釉蓝色身影自她背后冲出，韩樱摇晃的身躯被一双纤细的手扶住了。

“韩师姐，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你哭呢。”身后的少女轻笑。

韩樱胡乱擦擦脸上脏兮兮的泪痕，埋怨道：“你们来的也太迟了。”

身后人笑道：“其实我们早就到了，只是师姐哭唧唧的可爱样子，实在让大家心生怜意看不够，都想晚一些出手呢。”

“你们......!”

“说笑说笑，师姐别着恼。你在这暂歇一会，我们为你出气。”一句话了，香风倩影，又是十数道银红色人影向子辛围去。

韩樱看她们冲的太快，吓出一身冷汗，脱口道：“你们小心，他的剑法太高......”话说了一半，她却愣住了。她知道自己在千红山庄人缘向来不好，从没想过会有人出手帮助自己。那日李还休的话语如闪电掠过她的脑海——“不过我感觉得出，她们其实很依赖你”韩樱深吸一口气，用红肿的五指再次提起刀来。

身着釉蓝色斗篷的是看守葬花谷的精锐——“泉”部，身着银红色斗篷则是出谷狩下恶人的“岚”部。这些姑娘刀法一流，在江湖上鲜有敌手，平时骄纵惯了，或许在她们看来，能群起攻之，已经是给了这人天大的面子。

但子辛不一样。

子辛的剑使得越发慢了。似乎对他而言，对手是一个人还是一百个人，并没有什么分别。不过十几招，釉蓝和银红的身影已搅和在一起，脚底打拌，推推挤挤想要分开，可子辛的剑圈如影随形，愈圈愈小，逼的她们退无可退，欲要举刀反击，却只能砍在自己人身上。

一心阁二楼。

小女孩自窗纸上的小洞出神地向外张望，惊叹道：“姐，这剑法太神了。”

“与‘儒家剑’截然相反，‘道家剑’本就是天下无双的守势剑。对方攻得越急，人数越多，道家剑法便越能借力打力，最终不败而胜。”红相忘漫不经心地念着，探出一双修长的美脚，用脚趾去勾桌下的丝绸拖鞋。

“不败而胜？”小女孩睫毛抖动，双手攥紧，眼里满是仰慕，“这也太酷了吧。”

房门被轻轻叩响，门外是寻影的声音：“庄主，奴婢将李公子带到了。”

“吱”房门无风而动，缓缓打开。红相忘披上红裳，散开长发，道：“寻影，你去劝子辛停手，我一会便下去。”

“奴婢遵命。”

第三章 李还休

红相忘耳朵动动，听到寻影小碎步去了，嘴上挂起一抹邪笑，回身缓步走到门外的李还休身前，牵住他的手——骨肉均匀，白皙柔软，简直不要太好摸——拉进房来。

“思儿，出去。”

红相思眨眨眼，故作懵懂道：“我能不能在这儿呆着，不说话。姐你就当我不存在？”

红相忘无奈，强板着脸道：“你想看便看。”自她穿越到这个世界，便一直将这个‘便宜妹妹’当宝贝宠着。此刻想出言呵斥，又如何办得到？也只能当她不存在了。

她摇摇头，一把将李还休拉进屋，摁倒在床上，自己也扑上去，贪婪地呼吸着他身体的香气。手指顺着他的锁骨划下，隔着薄若蝉翼、几乎透明的素白里衣，擦过他坚实的胸肌与粉红的乳头，小腹与肚脐，直到没有一丝赘肉的紧致小腹，用力揉捏起来。

身下的少年仿佛人偶被赋予了生机，立刻剧烈挣扎起来。

“这就受不了了？”红相忘出言讥讽。手下动作不仅一点没停，更随着少年的抗拒而越发激烈。

随着她手指每一次戳下去，收回来，不同于一般人被呵痒时会蜷缩身子，“人偶”少年腰肢一点点弓起，紧绷的腹部主动向她指尖凑近，似乎是作为对呵痒的响应。

红相忘先挺不住了，她瘫软在床上，枕头闷头翻来滚去——

啊啊啊，真是太好玩了！

痴笑许久，她从枕头中探出头，乱糟糟的头发下媚眼如丝，打个响指将李还休从惑心状态下解脱出来。

“人偶”僵在空中的腰肢立时瘫软下去，李还休的眸中恢复生机，还未来得及看清自己身在何处，方才痒感的余韵袭来，他呼吸骤乱，纤长手指紧紧抓住身下被罩。

另有一只冰凉的手落在他的手背上，与他十指相握。

李还休神情复杂回眸，红相忘已急急不可耐地揽住他的腰，凑过来问道：“你这次怎么不反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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